第二章 亂流(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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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於兩個世界”的理論,力求把它歸結於一種合理,不管這“合理”本身是多麼的高深,甚至於顯得“不怎麼合理”。

這個時候,我當然不能說出“雖然我不明白,但我會一直支持你”之類的話,這種肉麻的連續劇台詞在現實裏一點作用都沒有,而且現在也不是這種話能博取好感的時候;但是我知道自己無從和她討論下去,幫助她達到一個她想要的解釋。我隻能含糊其詞地說,“現在一切都還不確定,等我們見到鐵牛以後再說吧。”

林翠默默點頭。

司機找零錢的時候瞥了我們好幾眼,我想他一定覺得今天載的這對男女都有精神病。

夜幕下的鐵牛顯得古樸凝重,還有一種淒涼的孤獨感。甚至讓我突然對這個載雨夜裏獨自承受雨水衝刷的鐵家夥產生了一份同情之感。

通往江邊的地麵已經泥濘不堪,穿著普通皮鞋的林翠需要我扶持才能穩步行走。方才被她所展現出來的睿智剛毅所淹沒掉的女子的柔弱感,似乎到此時才顯現出來。我在扶持著她走過這段“通往鐵牛之路”時,心中暗暗發誓,無論今天有否收獲,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幫助她解開這個謎底,讓一切真相大白。“生命於我隻有一次,我不希望它有任何不明不白!”這句話始終回蕩在我耳邊,讓我感到欽佩,還有一種責任感。

近處看,鐵牛帶給我的第一感覺依然是那兩個字:精美。那種粗獷簡潔的,使人覺得它一覽無遺,毫無秘密可言,而這樣一種,體現在這樣一種身份上——四百多年前的鐵牛,作為分水魚嘴沉於江底如今重現,在林翠的奇異事件中扮演重要符號——卻不能不更讓人覺得神秘。

研究人員早已確認這鐵牛就是一整塊熟鐵打造,完全實心,沒有特洛伊木馬的暗格之類。而它的簡約外形,又讓人很容易看出沒有什麼好像機關的東西。在徒勞底在鐵牛周身摸了幾遍之後,我和林翠的注意力都隻好停留在鐵牛身上唯一出彩的地方——牛角上。

牛角的花紋我已經不是第一次注意了,這些總體呈現螺旋狀,細節上看是有很多直角轉折花紋過去隻覺得有些現代感,現在大概因為雨水清新,讓我的思路活躍起來,我甚至想到在某個搞視覺藝術的朋友的抽象畫展覽上看到過類似花紋,那是在儀表紙上通過塗黑某些小方格,保留另一些小方格為空白而得到的。

“你當時遇到大水,是抓住那隻牛角?”

林翠想了一下,又用手淩空比畫了一番——牛角太高,沒有水的浮力她根本夠不到——最後確定說,“兩隻角都抓了。”

“兩隻角都抓了……手電幫我拿一下。”我說著掏出筆記本,讓林翠負責照明,仰著脖子努力辨認拿花紋,試圖把它臨摹下來。

正當我感歎仰著畫完西斯廷教堂天頂比畫的米開朗基羅有多強的毅力時,我和林翠同時聽到一陣巨響。著巨響不像爆炸也不像重物墜地,嚴格來說不像我以前聽到過的任何巨響。但是也許因為有過先入為主的敘述,我幾乎第一時間就把它和林翠說過的某件事情聯係起來。

在黑夜中調轉電筒一照,我當即開始罵娘:它奶奶的!豆腐渣工程害死人!

就如打CS時,正換著子彈麵前卻出現兩個以上的敵人,此時明明知道罵一句“它奶奶的”已經於事無補,可是除了罵這一句之外,確實也已經沒有什麼其他事情可做了——我當時的心情便是如此。

因為麵對著我的是截流處崩口!

我來不及想為什麼會這麼倒黴,今天晚上剛剛聽人說了一遍崩口,還在腦海中想象了一番那是怎樣的波濤洶湧白浪滾滾,才過了沒幾個小時,就要親身體驗這種恐怖;我也來不及在“它奶奶的”以外,說出任何一句光彩一點的話作為辭世留言,早知道這就是這輩子我最後一次開口說話,我平日裏為什麼不更八卦一點,好讓同事們些悼念文的時候也有多一點“逸事”。總之,岷江水就像火山爆發一樣衝決出來,好像充滿自信氣定神閑幹淨利索地想把一切都填滿,什麼榪槎啊竹籠啊在這時候全都不知道哪兒去了,甚至其存在本身也成為一種可笑。隻一瞬間,也許即時秒(此前我不能完全明白相對論,但現在我知道時間的長短有時候時根本估計不準的)水位已經讓我漂浮了起來。

我隻來得及緊緊抓住兩樣東西,一件軟綿綿的有點熱,一件硬邦邦的冰冷非常。至於分辨出這分別是林翠的胳膊和鐵牛的一隻牛角,我不知道是在我失去意識前的一瞬間,還是醒來後的事了。

第五章異遇

毫無疑問我是必須醒來的,不然也就不會有這些文字記錄,不會有以後的種種《那多手記》的故事。我的醒來是在林翠之後,盡管從體力上來看這似乎不合理。

天色已經大白,初步估計是五六點鍾的樣子。

地點是……在江邊。

經曆了一場小規模洪水之後,我們完好無損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幾乎是原地的地方。大水好像僅僅是個調皮的小孩,把我們吞進嘴裏一會就馬上吐掉了。而這個一會,就讓我們失去意識了五六個小時。

雨已不再下,河道裏還是潮濕雜亂,卻是一幅洪水剛退卻的樣子。

合攏處的缺口已經“完好”,但並不“如初”,可以明顯看出修補過的痕跡。然而現場幾乎是一個施工人員都沒有了。

根據初步判斷,當時的種種狀況……說實在的這種事情我從來沒有經曆過,我根本無從判斷這是否反常。

當務之急還是先跟林翠說話,我爬起身來,走向背對著我的林翠。地麵已經有些幹硬,我故意踩出腳步聲,然而她卻恍如未覺,我走到她身邊,正想搭上她的肩頭,突然聽到她自言自語說:“對了……這才對了……”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不過是鐵牛而已,我早發現了,鐵牛並沒有離開我們。還是在原地……等一下。我仔細看了看河道與截流處的位置,合計一種鐵牛的位置相比對了一下……很奇怪,鐵牛似乎從原來的位置移動了二三十米!

昨夜發生的洪水,雖然足以要人命,但顯然還沒有大到衝得動鐵牛的地步。這究竟是……

林翠此時突然跳起來,用我從來沒有聽過的大嗓門興奮地叫起來,“我回來了!我終於回來了!”

我繼耳朵一驚之後馬上心裏一驚——我當然明白林翠的意思。

“林翠,”我過去牽她還濕淋淋的衣角,立刻被她轉身打斷了話頭。

“不會錯的!我記得我那個世界,鐵牛就是一直放在這個位置!不會錯!我回來了!”

我力圖使她鎮定下來別那麼興奮,看來她已經完全深信自己所提出的“兩個世界說”了,現在口口聲聲是回到了自己本來的世界。盡管我一直沒否認又這個可能,但是現在盡憑這點就下結論是為時過早了。隻怕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之後她會更加失落。

這時候江邊終於出現了行人,看起來還是與施工有關的工作人員。我們這一男一女衣衫濕透狼狽不堪地站在這裏,感覺定然非常尷尬。我正忙拉了拉林翠,“快走吧,有什麼事情回賓館再說。”

林翠卻像沒聽見一樣,眼睛直勾勾看著那人,全然不顧他也直直地看著衣服浸濕有些透明的自己。

我正想勸她快走,林翠從繃得緊緊的嘴裏磕出幾個字:“請問,這個鐵牛放這多久了?”

那人笑了,“鐵牛?你說這鐵牛?你濕外鄉人吧?”那人說著,繼續用不懷好意的眼光上下打量,連我也覺得身上發毛。

而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就不隻是讓我身上發毛那麼簡單了。“這鐵牛啊,放在這兒……有十年了吧。對!九二年撈起來的。那時候好轟動咧……”

那人為了拖延搭訕時間而接下去的絮絮叨叨,我一句都沒聽見。

我覺得身周遭什麼都不存在了,隻剩下一個腦子像心髒般咚咚地跳,在那裏麵,“有多少可能性就有多少世界”、“斯蒂文?霍金”、“一個世界同時穿過兩道縫隙”、“一個人同時存在於兩個世界”、“愛因斯坦相對論”等等概念都混雜無方,彼此衝撞,攪鬧得不亦樂乎。

在大學的時候,我有一個同學的電腦屏保是一行這樣的紅字:“XX,你麵對現實吧。”

需要用屏幕保護程序的方式時刻提醒,可見“麵對現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真正對此深刻體會,是在我發現,自己聽過那個陌生人的話以後恢複意識,已經身在出租車上以後。林翠是怎麼帶著我離開江邊,攔下車,推我上車,報出目的地等等,我一概都毫無印象。為了麵對現實,我經曆了一段不知多少分鍾的失魂落魄。

林翠的目的地是她的家。我回過神來看窗外,一路上的街景都是分外熟悉。如果不是經曆過林翠這件事情,如果別人告訴我這樣一個外表如此相似的地方,其實是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和我們“同時”,卻又不再一個時間點上的世界,我根本不可能會相信。然而現在,我卻是信多於不信,盡管在我心中,還是留存著一個小小的自私的願望——單元這一切隻是林翠搞錯,但願她是真的精神錯亂……總之寧願身在另一個世界的她也別是我!這念頭讓我慚愧,但卻揮之不去,我這才明白,一個熟悉的哪怕有點討厭的“日常世界”,對一個普通人來說是多麼多麼的重要……

然而我這一點點救命稻草般的幻想,也在林翠站到家門口的半分鍾內被打破了。她對這一分鍾的分配是這樣的,打開鐵門5秒,打開大門4秒,開燈加穿過客廳到達臥室門口3秒半,打開臥室門5秒,撲向床頭櫃1秒,打開床頭櫃抽屜3秒,翻到相冊5秒,翻到那一頁3秒半——整整三十秒。在這三十秒內,大概是因為預感到“最終判決”將至,我什麼都沒有去想,隻是在那裏機械地計算秒數。

那一頁,自然是林翠所說的,被“與德國男友的合影”換掉了的那張——與鐵牛的合影。

照片上的林翠比現在年輕,雖然不知道年輕多少,但這就夠了,對我和對她。

我看到林翠臉上掛著淚珠。心裏暗暗說:恭喜。

之所以沒有說出口,是因為我知道說了她也不會聽到。她已經完全沉浸在回到“現實”中的喜悅去了。而突然之間和她對掉了處境的我,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心情,她是不會去注意到的,盡管她剛剛出離了這種心情不久。

一時間,我感到無比落寞。

原來真的是這樣的啊。原來崩口處被修理好並不是淩晨的事情,而是“十幾天前”(說這幾個字的時候我覺得真諷刺,這個世界根本沒有我的幾天前,對這個世界來說,我就像是個初生的嬰兒一樣)林翠溺水的那晚之後的事。難怪所有施工人員都走地幹淨。對這個世界而言,隻是某個不知名的女子失蹤了幾天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想到這些的時候,林翠和她母親的通話已經接近了尾聲。母親自然是通過單位通報了解了女兒的情況,也報了案,現在聽到女兒平安無事,自然喜極而泣。林翠的情緒也很激動,不比她媽好多少。“……嗯……嗯嗯,媽,我等你……”

她掛上電話,心情平複了些,才像突然想起我的存在似的,用極其複雜的神情看著我,看得出她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看到她這樣我反而過意不去,打起精神來我開始思考,這一想就讓我想到:盡管我是到了另一個世界不錯,但是如果這裏有關我的一切,恰恰都跟我習慣的一樣,我又何妨在這裏繼續我的生活呢?

有了這點想頭,我立刻覺得感覺好了不少,於是指著電話問林翠,“我可以打個長途嗎?”

“哦,你用。”

我撥了021開頭的一串號碼,那正是《晨星報》主編辦公室的電話。

“你搞什麼啊,那多!說好昨天晚上交稿的,怎麼到現在還沒動靜?昨天打你一晚上電話你都關機,跑到哪兒鬼混去了?……”

老板的叫罵從來沒有這麼悅耳過,我一邊微笑著“哈伊哈伊”個不停,以便想著這事成了八成了。“我來都江堰進行歲修的後續報道”這一事實,一點都沒有變,沒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