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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寫得非常之亂,都是塗塗改改的地方,還請見諒了。其實你看到的這些信紙已經是比較幹淨的了,我揉掉的信紙遠遠不止這些。我這封短短的信泄了整整兩天。無論如何,想見見你,盼著你來,真的盼著。
祝
安好
林翠
××年×月×日
我捧著信看了兩遍,然後隨即做出一個決定。與其說這是一個決定,不如說是有一種什麼樣的力量牽引著我去尋找一些東西,或者用後來歸納出來的話說,在這個由無數可能性事件構成的世界中,有些事情的選擇是偶然的,有些事情的選擇則有非常強的必然性,這個決定,似乎就是帶有十足的必然性,因為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似乎沒有意識參與其中,決定自然而然成為了一個決定。
我拎起電話打了兩通電話,第一個給報社,說鐵牛有了重大發現,對方答應給我獨家報道權。具體是什麼發現對方沒有說,因為要求我必須要親自再去一趟。老板出人意料的好說話,也許正有什麼別的事情占用了他的腦細胞,也許這也算是一種偶然吧。
第二個電話自然是去訂了一張火車票。
就這樣我假公濟私第二次踏上了入川的旅途。
沿路風景還是一樣的風景,都江堰還是一樣的都江堰。到了都江堰市之後,我特地先去了一趟江邊,岷江江水磅礴依舊,鐵牛被放在了江邊,雙角朝天,非常之氣宇軒昂,一隻鳥掠過,停在鐵牛角上,稍頃衝天飛去。我暗暗朝這些失誤歎了口氣,動身前往都江堰市的精神病防治中心探望林翠。
林翠確如她信中所說那樣,渾身帶著寂寞的味道。林翠不像醫院裏的其他病人,屬於不能確診的疑難雜症,一個病區裏隻有她一個人。她又不吵又不鬧,住久了醫生都懶得管她,任她一個人在那裏療養。林翠見到了我,前一刻還憔悴難熬的眸子裏一下子閃起了光。她問我:“你到底信不信我?”
我說:“信。”
林翠說:“那你想辦法把我從這裏弄出去。然後陪我去看一樣東西。”
我問:“什麼東西?”
林翠說:“鐵牛。我仔細想過,在我兩段記憶斷裂的地方,最末和最始都是鐵牛。前一段記憶消失的時候,我始因為落水抓住了鐵牛。然後醒過來,聽到第一句話,就是你說‘鐵牛找到了’。所以我直覺中,鐵牛肯定是關鍵。你願意幫我一起弄清楚整件事情嗎?”
我說:“好,我一定想辦法把你從這裏弄出去。”
林翠低聲說:“拜托你了。”
當我去找院方,向他們提出林翠要出院的要求時,醫院辦公室主任卻說:“哦,太好了,林翠提出院已經提了幾次了,據我們觀察她確實可以出院了。你是她丈夫吧,你打個申請辦完手續她就可以出院了。”
我微一驚異,說:“我不是。”
辦公室主任道:“那你是她什麼人?”
我說:“……我是她的同事。”
辦公室主任說:“這樣子啊。其實我們檢查過了,林翠的邏輯思維完全正常,這些日子情緒也很穩定,和別人不一樣的記憶這一個星期來也不聽提及了,照理說可以出院了。可是按照規定,林翠這樣屬於還沒有確診的,出院需要病人家屬先提出申請。所以她要出院還得要她跟家裏聯係一下。”
我愣了愣神,隨即想起這是再合理不過的要求了。惟今之計……哎,已向林翠誇下海口,總不好撒手不管。
第二天,我再一次坐上了開往林翠加的TAXI,隨身拎著“今年過節不送禮,要送就送”的腦白金。林翠的母親由於府所長的八卦對我印象非常好,雖然我知道林翠跟她母親提過出院的事情她母親沒有肯,但我還是想去跟她母親說說看。
進了林翠家發現林翠的房門上多了一張F4的海報,我驚異地問:“小翠已經回來了?”
林翠的母親說:“哦,沒有,這個門上不是有個洞麼,是小翠她爸爸老早住在一起的時候喝醉酒一拳打出來的。這次我來看道這個洞還在,小翠也不知道找木匠補一下,我就拿張F4的海報貼掉它,看上去也舒服。”
我暗歎一聲,唉,F4還真是老少通吃啊,回去可以做個追星霸王花的選題。我向林翠的母親訴說了自己的來意,大致總是說已經去看過林翠了,交談下來發現她已經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了,她自己也滿想出院的,不如就接她出來住,家裏照顧得總比醫院裏好雲雲。
林翠的母親朝我笑笑說:“還是讓她多住幾天好。我知道你,向著她,她想出來就幫著她來找我說話。我以前是做護士的,知道這種病還是一次根治的好。今天我又給她送過飯,和她聊天的時候,看她有些事情還是沒記起來,加上那家醫院環境那麼好,就讓她再醫院再鞏固個把月看看吧。”
看來fanF4的林翠母親果然不是等閑之輩,說不動她我知道自己想辦法吧林翠弄出醫院了。
說辦法,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辦法,“007”看了二十部,可電影裏的脫身辦法一放到現實裏就變得這般蒼白。我去醫院再找林翠商量,林翠點點頭,似乎早預料道她老媽的態度。
10∶00一過,發放藥物的護士查房完成以後,林翠小心翼翼地起身,一副虛弱的樣子。說實在的我有些吃驚,她本來身體就沒毛病,難道住院會讓一個人體製下降?我趕忙上前攙扶她。而林翠好像也正期待著如此,於是表麵上是我攙扶著她,實際上是她拖著我,來到醫院的院子裏散步。
散著散著散到一座假山背後,這裏沿牆堆著許多石垛,又遮人視線。
林翠說:“其實出醫院的法子我早就想好了,就是在等著你來。我不是要你幫我出這醫院,而是要你陪我一起出這醫院,陪我搞清出這事情的始末。一直以來,我都不認為這件事情是我失憶那麼簡單,特別是收到你那封信之後。但是這些假設都太荒唐,我不敢一個人去證實,所以要你陪著我。”林翠說話的時候緊緊抓住我的手,目光透著無限誠摯。
我還能說什麼呢?為了這份誠摯,我隻有甘之如飴地在林翠爬出圍牆的時候,當她的墊子。
心中有鬼的我四下張望地從院子抄小道直接除了醫院門,一路上連自己都覺得自己“賊頭賊腦”:長這麼大沒有偷過東西,更不用說從公家偷什麼,沒想到第一次就偷了一大活人……那大活人還不知道怎麼樣,出去以後摔著沒有……
走出醫院門,我朝著圍牆林翠該跳出去的方向走去。那裏已經停了一輛出租車,車後坐上的林翠通過反光鏡看見了我,立刻招手要我過去。等我一坐進車廂,林翠在催促司機快開的同時,又讓我吧茶色的車窗拉起來——她的一身病號服,還是盡量別被人看到好。
車上林翠用我的手機給她母親發了條短消息,說她已經出院了,但是暫時不回家,有些事要幹,有那多在一起,叫她母親不要擔心,隨後就再也不搭理母親的回複了。我問她去哪裏,她指指前麵,原來是一條似上海七浦路的商業街。
哪裏的商家都不會拒絕客人,即使那些客人穿著病號服。我耐心地在車上等了25分鍾,林翠終於一身光鮮地站在了我麵前。開著計價器吹口哨的司機由於心情不錯,一看到馬上叫好。我自然也讚幾句“好看”。女人挑起衣服一般是沒完沒了的,區區25分鍾已經算是她知道情況緊迫隻好委屈自己了。
林翠再次上車以後,報出了一串行車路線。看來她認定說了地方司機也不會認識。
大約15分鍾以後,車停在一家圖書館門口。
圖書館門牌上寫著“×××××圖書館”。這是一個很小的圖書館,進門隻看見有一個圖書管理員狀的老頭,沒有別的借書者。林翠向老頭索借幾本岷江沿岸幾個地方的地方誌,老頭頗有些吃驚,說:“都三四十多年沒有人來這裏翻這些地方誌了,你們怎麼知道這裏有這樣的書呢?嘿嘿,我本來以為除了我已經沒有人知道這裏有這些書了,這不,連‘文革’破四舊的時候都沒有人知道這裏有這些‘四舊’。”
林翠並不以為意,她結果那些書,每每翻開前先給我說一段有關鐵牛的資料,都是專家組報告裏沒有的內容,然後隨手翻開那些泛黃的書頁,她的手指就如一根仙人的手指,所指之處她所說的東西就神奇地映現在書頁上。她越說越自信,兩眼放出帶有希望的光。最後連這家圖書館的來曆都一清二楚:這家圖書館原是民國時一個對都江堰很感興趣的人的死人收藏,解放後幾乎為人所遺忘,但是這裏有許多古書甚至是珍本、孤本。
林翠告訴我,住在醫院的那段日子,她通過和她母親的交談發現,她的記憶和別人所謂的記憶其實出入並不是很大,生活上90%的細節甚至吻合得絲絲入扣,但是不吻合的地方——比如鐵牛——現在她的許多記憶點也在這裏一一得到了證實。“今天帶你到這裏來,一是要證實我的記憶點,二是向再翻一翻這裏的書籍。還記得我對你說過,鐵牛肯定是個關鍵嗎?這裏的書我大抵隻翻了一半,還有一半我們今天好好翻一翻。
這一翻果然翻到了不少和鐵牛有關的事件。其中有一篇野史大致說鑄造鐵牛的原因:都江堰自造好,岷江上的漁民有時會發現怪異事件,像漁具、漁船甚至漁民都會時而不見,一千多年來這種事情不時發生,鐵牛的鑄就,便是鎮邪之用,鑄完之後頗見“功效”——先是鑄造鐵牛的王元泰無故失蹤,又過數月,“天降紫氣,岷江水日升三丈,沒鐵牛,次日水退而鐵牛不見其蹤。”並說此事驚動了朝野,元世祖派了好幾批水性好的人下水尋找鐵牛,都一無所獲。“鐵牛既失,往日種種異狀則複現,屢而不鮮也。”正史沒有提到過漁具漁民不見的事,王元泰失蹤倒確有所載,關於鐵牛的下落,則說是被一次洪峰所攜泥沙衝走。“暴雨數日,雨停而洪水至,砂石其下,卷鐵牛入江中,不複尋歸。”
一直倒圖書館閉館老頭要回去吃飯才把我們趕了出來。天色已暗,我建議林翠一起去吃飯,林翠卻說:“我腦子很亂,有許多話想跟你說,卻說不好,可能要好好想一想。你先回賓館,我晚上來找你吧,”
林翠打了輛車走了。我載江邊散著步,看見一個漁民正泊舟靠岸,看來是魚貨滿倉準備回家了。我向那漁民打了聲招呼,問他:“大伯,你在這裏打魚多少年了?”
漁民一口四川土話:“怕有三十年了吧。”
我問道:“有人說在都江堰旁打魚老是會少東西,這個是真的還是假的呀?”
漁民道:“少東西?當然不會沒有了。我去年就少了兩個簍子一張網。你那都江堰旁打魚會少東西的說法我倒頭一次聽說,我一少東西我老伴總是怪我,老了,沒用了,沒記性了,吃飯的家夥都會沒有。唉,不過去年倒真有一件怪事,江對過張家的小三,那一網網到一堆魚啊,正一邊拖一邊美著呢,忽然手裏就輕了,一看怎麼著,網沒破魚全沒了。”
我謝過了老漁民,順便問他買了兩斤鮮魚,拎回賓館準備邊吃魚邊等林翠來,拎著魚卻想起王二輕陳清揚吃魚的故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