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曲廊幽軒，走進後院梅林，遠遠的，看見林間早已有人在練劍；敏捷如風的身形讓人看不清練劍之人的長相，入眼的是飄逸出塵的身姿與純白如玉的衣袍……齊冬至不禁有些看癡了。
“來者何人？”隨著一聲低喝，上官莫離已經落在齊冬至三尺遠處，劍尖直指齊冬至眉心。
齊冬至擰眉，望著眼前渾身布滿冷寒氣息的練劍者半秒，然後，也不避讓，徑自扯唇而笑。“老兄，這梅林又不是你的私人禁地，何需如此嚴陣以待呢？”
聲音是如同山澗的水流，輕柔空靈，還有隱秘的調侃與揶揄；撲麵的是那樣似曾相識的感覺……
眼前的少年郎，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那無所顧忌的笑容，那白亮的牙齒，那晶亮又潮濕的眸子……
持劍者緊緊的盯著眼前的少年公子，刀刻般的容顏波瀾不驚，持劍的五指慢慢的攥緊、再攥緊……
冬至——
眼前的少年公子是他的妹妹上官冬至。
他以為，她會易容出行，但是，她沒有易容，她隻是換上男裝，僅此而已。
許久，上官莫離低聲道：“冬至，你這是胡鬧。”
“嗬嗬，沒想到莫離哥哥這麼快就認出冬至來。是因為血緣相近的關係麼？將來，冬至即使毀容，也不怕莫離哥哥認不出來了。”
上官莫離不語，冬至倒也無所謂，好似習慣了兩人相處時，往往是她在自說自話的模式。
指尖輕撫劍身，是堅硬的冰冷，帶著灼灼的寒光，如同他的人。
“莫離哥哥，這人生的際遇兜兜轉轉。而你我，雖然未曾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冬至見到上官莫離擰眉，不禁暢懷歡笑，“青梅竹馬與兩小無猜是不該形容兄妹的，冬至說錯了，莫離哥哥莫怪。那就換個說法吧，雖然冬至的童年記憶裏沒有莫離哥哥，也沒有爹娘，不過呢，因了這一層兄妹血緣關係，自漠北忘憂穀一別，如今又在這山水如畫的江南偶遇。其間，也不過是短短的一年時間。”
上官莫離收劍，洞徹清明的俊眸望向眼前巧笑倩兮的上官冬至，唇角微扯，低沉的音調雜夾著低笑：“冬至，是否是偶遇，你我自當清楚萬分。”
齊冬至聳肩，肆無忌憚的笑：“嗬，冬至從未曾懷疑過莫離哥哥的精明。”
林間樹梢，有大雁撲棱著翅膀飛過，抖落一樹銀花。齊冬至久久的望向比翼雙飛南去的大雁，喃喃道：“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兒幾回寒暑。春夏時分，它們總是在忘憂穀的穀頂盤旋著，在穀頂築巢、繁衍，快樂且平和。而我，從小小女娃開始，聆聽師訓，在穀底練劍、讀書、彈琴、丹青、下棋、禮儀……深秋來了，它們一群一群結伴飛向溫暖如春的南方；而我，循環著日複一日的學習，隻為不辱沒皇朝顏麵，隻為日後做一名稱職的皇後，應該算是無怨的。我知道，有一日，我也會展翅飛離這天地穹廬的漠北忘憂穀，飛向南方，飛到那金壁輝煌的所在……它們，飛走了，來年，春暖花開之時，還會回來；而我，離開了，不論忘憂穀的桃花紅了幾季，也不論那抽絲垂柳綠了幾個輪回，是再也無法回去了。”
“冬至，你應該明白，很多的事情，你無法選擇最初的開始，那麼，你隻能一直走下去，沒有選擇，亦不能走回頭路。”
“我明白，所以，我不會逃婚，莫離哥哥大可放心。”冬至仰首望向上官莫離無波亦無緒的冷淡麵容，搖搖頭，笑，“冬至隻是在沒得選擇之餘，想著多看看外麵的世界，貪得的不過是半響的自由與歡愉。難道，莫離哥哥連冬至這麼小小的願望也不肯應允麼？”
眼前的女孩子，是他的妹妹，上官冬至。如果，她一直生於相府，長於相府的高宅深院內，是否如同所有的大家閨秀一般，無憂的做著千金小姐，錦衣玉食，單純的等待著出嫁？
可惜，她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十四年給了漠北忘憂穀，那是他觸摸不到的地方。
十四年後，麵對漠北忘憂穀走出來的她，他竭力的想要從她的身上找到紮根於心底的那個小小女娃，那個他願意用生命嗬護的聰慧妹妹……
可惜，他看著她，雖是同一個人，卻是那麼的讓他心生無奈。想要漠視她，卻不可避免的一次次的靠近；想要真心相待，卻又是那麼的陌生。
眼前的她，在他的眼裏，太多的是自私、狡黠、任性……
轉身離去前，不管她答應與否，他說：“冬至，既然你已承諾不會逃婚。那麼，你心底究竟想什麼，我可以不管亦不問；你在這德智學堂做什麼，我也可以做到不管不問。但是，我回京之日，你必須同行。做回你的相府小姐，等著出嫁。”
這就是她的親大哥麼？關心的、在意的，隻是她是否會逃婚，是否會做出有辱相府顏麵之事。望著上官莫離遠去的背影，冬至唇角微揚，眼眸深處慢慢的有晶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