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的霧漸漸散去，地上的霜卻白得耀眼。雖然陽光高照，風中卻帶著陣陣寒意。
峰頂上那株楓樹仍然是那樣引人注目，它身上那身令人陶醉的紅妝已為初寒剝去，隻剩下樹杈上那一隻隻鳥窩。間或有幾片樹葉，頑固地掛在樹枝上瑟瑟地發抖，似乎不樂意墜落到鳥糞堆裏去。
節輿先生的窩還在樹上，由於沒有了樹葉的遮蔽，越發大得出奇，儼然是鳥類王國的君主。不過，此時節輿先生的仙居卻空空如也，隻有兩隻仙鶴站在頂蓋上，一隻抬著一條腿，極目遠望，一隻則扇動了幾下翅膀。
在峰崖下背風一邊，離大楓樹不遠的地方，有一塊岩石伸出去形成的小平台，上有天然的石桌和石凳，可容十數人。崖壁上有一個洞，洞口不大，僅可容一個人低頭側身而入。洞口上麵斜伸出一株小鬆樹，將洞口半掩，一隻小鳥在上麵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平台上，節輿先生正同一位腰係半裙，身披薜藶的老者對弈。這老者蓬頭垢麵，皮色黝黑，要不是腰間那條麻布短裙人間俗氣的話，簡直就象屈原筆下披薜藶帶女籮的山鬼。石桌邊還有一位觀戰的老者，這位老者的衣服稍微嚴整一些，看起來他的道行比起節輿先生二人就差得多了。其實說他是老者，他也並不太老，隻是胡須長些罷了。
桌上的棋盤是用鐵器刻上去的，棋子則是栗子和蓮子。除此而外，還有一壺酒，三隻竹節杯，兩個由半邊橙子殼做的碗，裏麵分別盛著栗子和蓮子。這栗子和蓮子既是棋子，又是佐酒之物。一切皆是天然，沒有人間俗氣。
離得稍遠一點，伍雄同王潛恭恭敬敬地站著，再後麵還有幾個湖秀山莊的家丁，或站或蹲，旁邊放著兩擔盛著金銀、珠玉和錦緞之類東西的擔子。
伍雄和王潛站的時間大約已經不短，但主人弈興正濃，毫不理睬這幾位不速之客。
棋盤上棋子寥寥，戰鬥僅在上下兩個邊角展開。其實說戰鬥也太俗了一點，仙家本來就是與世無爭的。確實，他們各行其是，雖然玄機暗伏，盤麵上卻並沒有劍拔弩張之勢，也不聞金鼓殺伐之聲。也許當初帝堯發明圍棋教導兒子就是這樣的。可惜後來世俗之人將聖人順應天和，發於自然的玄機大道變成了逞凶鬥狠的殺伐之所。
節輿先生拈起一粒蓮子，緩緩地投在棋盤上，端起竹節杯喝了一口，摸著光禿禿的下巴，問道：“桑卮先生，你到苦縣見到了老師了麼？”
對麵的桑卮先生也緩緩地投下一粒栗子，不緊不慢地說：“老聃先生神龍見首不見尾。前幾年聽說他西出了函穀關，這幾年就音訊全無了。晉侯派人找他，連周天子都派人找他，就是沒了蹤影。誰也說不清他到什麼地方去了。”
“老子西出函穀關幹什麼，他要想上昆侖山去麼？”一旁觀棋的老者問。
“誰知道！”桑卮先生眼不離棋盤，接著又補充了一句，說：“大約要去探望西王母吧！”
“西王母高居瑤台，自從當年穆王去拜見過以來，還沒聽見她接見過任何人。老師就是想去拜見，她也未必肯接見。”節輿先生呷了一口酒，漫不經心地說。
“為什麼呢？”觀棋的肩吾先生問。
“肩吾子你不知道？西王母高居昆侖，與天地同壽，與日月齊光，逍遙自在，何必為我等俗子自尋煩惱呢？”節輿先生說著，似乎因無緣拜望西王母而有幾分惆悵。
桑卮先生不以為然地說：“老聃先生道德高深，超凡脫俗。所著《道德經》
五千言極其玄妙，終非我等濁物可比。西王母或者接見他也未可知。”
節輿先生投了一顆蓮子在嘴裏，一邊嚼著，慢吞吞地說：“立德立功立言，乃凡夫俗子所為。老師雖然道德高深，仍免不了此等俗氣。難道西王母就不嫌濁麼？”
王潛和伍雄聽著三人高談闊論，那敢插嘴，隻得恭恭敬敬地站著。
“昔日堯舜，蓋世奇功，名滿天下。不是也成聖人麼？”觀棋的肩吾子一邊剝著栗子，反駁道。
節輿先生挖了挖耳朵，斜了肩吾子一眼，“哼”了一下說：“堯舜本是天之至聖，下凡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自然聖名滿天。試問天之眾聖，誰不可為堯舜？”
“有理！”桑卮先生點著頭說，一邊把一粒栗子放到棋盤上。
節輿先生微微愣了一下，拈起一顆蓮子說：“桑卮子，你也太貪了吧，既居有四海之地，怎麼又來覷我的五嶽呢？”
王潛與伍雄聽得莫名其妙，偷偷往棋盤上一瞟，果然見桑卮先生的栗子佔住了盤麵上的三條邊，正打入左上角，節輿先生的蓮子則佔住四隻角，最奇的中間天元上亦放著一顆棋子。所謂的五嶽大約就是指這四隻角和天元吧。
王潛暗道：“原來高人的的釋棋術語都同凡人不同。”不覺又增敬意，越發顯得恭敬了。
節輿先生揉了下鼻子，緩緩投下一粒蓮子，說：“桑卮子，你如此鄙賴，我隻好禮送出境了！”
王潛公子和伍雄往棋盤上一瞟，見節輿先生來了一個二間低夾，反客為主，打入桑卮先生的左邊，使得桑卮子打入左上角的兩粒棋子處於不利的境地。原來吃子稱“禮送出境”，真是匪夷所思。二人不覺更生新奇之感。
桑卮先生愣了一下，，搔了搔頭皮，深思起來。雙方又投下數子，桑卮先生打入左上角的子隻有一隻眼，不得已外逃。節輿先生乘勝追擊，將桑卮先生的左邊侵蝕了不少。節輿先生瞟了桑卮先生一眼，揉著前胸，頗有得意之色。
桑卮先生歎了一口氣，說：“看來節輿子你也沒有容人之量呀！”
節輿先生哈哈大笑，說：“中嶽處天下之中，四方通衢之地，既為我居，怎能容你染指呢？還是退回你的四海上去吧！”說著又投下一粒蓮子，這一子恰到好處，使得桑卮先生要做活這幾顆變得困難起來。
從整個盤麵來看，以現代的術語說，節輿子撈取了不少實地，而桑卮子則取得外勢。隻不過桑卮先生的外勢受到節輿先生天元一子的威脅，並遭到低夾數子的侵削。盤麵節輿先生已經占優。
桑卮子又愣了一下，摸著胡須想了半刻，果斷地展開反擊，一時妙手迭出，反使節輿先生的低夾數子陷入困難境地，同時左下角也被侵蝕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