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總會27(1 / 3)

第二十七章

警察走了。這是夏青見過的最英俊最友善的警察。

夏青有點失落,她想,剛才這個人要不是警察就好了。要不是警察,夏青就可能跟他走,不管他將自己帶到哪裏。但他偏偏是警察,是警察就說明他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而不能說明其他。

夏青繼續朝前走。現在她已經走完二七路,六一六醫院門口拐了一個彎,走上解放大道。

夏青強迫自己的大腦努力恪盡職守,專心指揮著雙腿,命令它們一步一步向前邁進,並且嚴格遵守交通規則,走右邊,走人行道。

但恪盡職守的大腦也常常指揮失靈。夏青的大腦現在主要麵臨饑餓和寒冷兩個問題,她發現饑餓和寒冷是一對孿生兄弟,在嚴寒的冬夜更是如此。夏青豁然想起了《國際歌》,她發覺《國際歌》的作者歐文鮑迪爾確實很偉大,他居然在一百多年前就發現夏青一百多年之後才發現的真理。《國際歌》的第一句就是“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一句話概括了人類生存的物質與精神雙重需求,並且是物質在前精神在後。太正確了,太精辟了,太偉大了!

夏青現在第一是要解決饑餓的問題,第二是寒冷問題,最後才是自由的問題,如果前麵兩個問題不解決,光要自由有什麼用?在人權的問題上,美國人強調民主權,中國人強調生存權,都沒錯。美國人可能已經不存在生存的問題,他們隻需要強調民主權利,中國還是發展中國家,地區間的發展還極不平衡,比如夏家窪和江漢就完全是兩個世界,所以公民的生存權是第一位的,美國幹嗎要將符合自己國情的標準強行向別國推廣?

夏青的大腦現在開始考慮國際問題了,這說明她是更清醒了,或者是更糊塗了。饑寒可以使大腦對正在發生的眼前事物非常模糊,卻能使遙遠的故事異常清晰,但不管是清醒還是糊塗,夏青總算是在一無所有山窮水盡的情況下完成了長達二十個小時的徒步旅行!

本次徒步旅行是宣言書,是以夏青宣告能夠戰勝自我的結果而告結束!

夏青走到她在天門墩的出租屋樓下時已是下半夜。樓下的餛飩攤子照例還在營業,攤主是一對河南夫婦,跟夏青早已熟悉,因為夏青是他們的老客戶。

“回來了?”女攤主熱情地打招呼。

攤主對夏青半夜而歸習以為常,他們雖不知道夏青姓什麼叫什麼,但他們對夏青是幹什麼的卻一清二楚。男攤主見夏青今天沒有坐麻木而是遠遠地一步三搖地走過來就覺得奇怪。以前夏青不坐麻木而遠遠走過來的情況也是有的,但那多半是有某位老板用他那漂亮的進口車將夏青送回來,並且夏青不願意別人將她一直送到家門口,所以遠遠地就說到了,在遠處下車後,才慢慢地走過來。在那種情況下,夏青通常是精神飽滿,走起路了來一彈一跳地,很有節奏感,像今天這樣一路拖遝著左右搖擺晃來的情況攤主還沒見過。於是男攤主就低下頭,偷偷地壞笑,想著這位漂亮的小姐今天肯定是敬業過分了。

女攤主是明眼人,一見夏青這樣,馬上放下手中的活計,趕緊給夏青拖過一張凳子,關切地問:“不舒服了?”

夏青這時候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隻是費力地點點頭,並努力在臉上擠出一點笑容,算是對攤主熱情的回報。

“要不要多放點胡椒?”女攤主見夏青已經坐下,便熱情地問。

夏青仍然費力地點點頭。

夏青是喜歡吃餛飩的,從小就喜歡。村裏沒有餛飩攤,隻有鎮上才有。夏青是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第一次吃餛飩的。那時候大姐和大姐夫已經訂婚,有一天他們要到鎮上照相,但倆人好像還不好意思,帶上二姐又覺得二姐太大了,隻好拉上她做陪相。那天大姐夫表現得很大方,照完相之後還特意請她吃了碗餛飩。餛飩攤子上有胡椒,免費的,隨便撒多少都不要錢,於是大姐夫就替她撒了很多的胡椒粉,吃得她滿頭是汗。從此以後桂香就特別喜歡吃餛飩,而且每次都撒上很多免費的胡椒粉。

夏青發現撒上很多胡椒粉的餛飩還是一副良藥,至少對她是這樣。大三那年,她與體育老師分手後,不知不覺地在床上躺了兩天,起來後頭重腳輕,虛得很,支撐著摸到學校後門的餛飩攤上,一碗撒了足量胡椒粉的餛飩下去,沒事了!以後每當遇上頭疼腦熱的事,她總是先蒙頭大睡一場,起來後再找個餛飩攤,撒上許多不花錢的胡椒粉,猛吃一大碗,病就好了。此法屢試不爽。比如像現在,一碗足量胡椒粉的餛飩下肚,夏青的知覺恢複許多,臉上已經有血色,笑的幅度也大了一些。

夏青這時候笑著對女攤主說:“我餓死了,再來一碗吧。”

女攤主馬上給老公下達命令:“快再下一碗。”

連吃兩碗的經曆對夏青是前所未有的。夏青喜歡吃餛飩的原因之一是餛飩看起來量大,其實沒有多少實質內容,這樣吃飽了也不會發胖,所以才可以放心大膽地吃。但是即使放心大膽地吃,最多也就是吃一碗,膽大不代表肚子也跟著大。

兩碗餛飩下肚子,饑寒問題全解決。夏青已經有力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了。夏青對女攤主說:“不好意思,我今天沒帶錢,要麼你跟我上去拿,要麼下次一起給。”

“看你說的,”女攤主說,“兩碗餛飩把人嚇死了,下次想起來就補上罷。”

照女攤主的意思,下次如果忘記也就算了。夏青笑笑,算是答謝,說那我就先上去了。

“快上去吧,”女攤主說,“你今天肯定累了,早點休息。”

夏青又應承了一聲,大腦重新指揮雙腿開始工作。

夏青在上樓的時候有點吃力,主要是兩隻腿不聽使喚,仿佛它們今天吃了大虧,心裏一直不平衡,總是叨咕著要消極怠工。或者是剛剛吃下的餛飩還沒來得及將能量輸送到腿上,它們因此一時還使不上力,但夏青不管它們這一套,硬是逼它們站好最後一班崗。

夏青現在最渴望的是床,當然是她那個專門睡覺的床,不是那些臭男人們為她準備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床。夏青現在饑寒問題已經得到解決,按照歐文鮑迪艾在一百多年前設計的順序,下一項就是精神要求了,她的精神要求很簡單,就一個字:睡。

祁總說得沒錯,符老板果然給夏青打來電話。其實夏青一看來電顯示就知道是符老板,但她仍然裝胡塗,問:“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