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箏 第四章 他就是”雷神“!
曲院花廊,風搖紅翠。
春已遲暮,猶如半老的徐娘,雖然仍有動人之色,卻已掩飾不住眼角眉梢悄然漫上的一抹疲倦。
府衙內宅。
薛丁一早就站在馬正廉的書齋裏等著向他彙報案情。
他已等了一個時辰。
就在他的耐心以近消磨殆盡之時,馬正廉慢慢地走了進來:“薛捕頭,這麼早。”說著,他已經坐下並悠閑地舉起茶杯,淺淺地啜了一口。
“喬三的案子有什麼進展?”
薛丁:“回大人,死者全身隻有一處細如發絲的傷痕,屬下詢問過喬家的家仆,沒有什麼可疑。”
馬正廉:“那喬三的家人呢?”
薛丁苦笑:“喬二前日去了揚州,還不曾回來,至於喬三的女兒喬喬昨日一早帶著丫頭去靈隱寺進香還沒有回來,下午的時候我曾過去了一趟,但管家喬貴說喬小姐傷心地病了要等喬二回來再說……據他所言,喬二明天就會從揚州回來……”
馬正廉皺眉:“有人認為喬三是死於天誅,你怎麼看?”
“……”薛丁搖了搖頭,“喬三雖然死得蹊蹺,可是和以往發生的天誅有一點並不相同。”
馬正廉:“有什麼不同?”
薛丁:“自我任上發生的天誅共有七件,每一件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屍身上沒有一絲痕跡……也就是因為這樣,這七個案子才被稱為天誅,但如今,喬三的屍身上卻是有傷痕的。”
馬正廉:“你也說了,那傷痕隻有發絲一般,他若是死於非命,凶器難不成是根頭發?”
薛丁:“但至少可以認定這宗案子並非天誅。”
馬正廉搖頭:“那你有什麼線索?”
薛丁搖頭:“沒有,但我已經吩咐老宋詳檢喬三的屍身,如果能夠發現其它的傷痕……”
馬正廉:“老宋是衙門裏資格最老的仵作,他不是什麼都沒有檢驗出來?”
薛丁:“那隻是初檢的結果……據老宋說,如果以茜草浸醋磨汁塗於傷損處,就可以使屍身上的痕跡消失,隻有用甘草汁化解……我已經準備了甘草汁,如果在塗抹了甘草汁之後出現了傷痕,那麼就可以立案調查了。”
馬正廉:“如果沒有痕跡呢?”
薛丁深呼了口氣:“那就要檢查骨頭了。”
馬正廉:“如果任何痕跡都沒有呢?”
薛丁皺眉,看了馬正廉半晌:“那就要從唯一的痕跡著手。”
馬正廉:“唉……頭發怎麼能殺人呢?”
薛丁:“大人,屬下隻是說痕跡細如發絲……真正的頭發如何能在人身上留下那麼明顯的痕跡?這難道還不夠可疑?”
馬正廉把手中的茶放在紅木雕花幾上:“那你說,除了神魔,誰還有這麼大的本事?”
薛丁:“江湖上奇人輩出,我想,這也許……”
馬正廉揮了揮手:“那些隻是那些說書人在胡謅!我從沒聽說過有什麼人能用一根頭發來殺人!”
薛丁咬緊了牙,然後又慢慢地鬆開:“大人,如果那隻是一根細如發絲的鋼絲呢?”
馬正廉冷笑:“那麼鋼絲何在?”
薛丁:“很有可能是凶徒帶走了。”
馬正廉:“那麼證據呢?”
薛丁:“等老宋全麵複檢之後,我才能下定論。”
馬正廉笑了笑:“薛老弟,你多年來辦案不懈,是不是神經太過於緊張了?怎麼看誰都是死於非命?”
薛丁:“大人……”
“行了,“馬正廉再次揮了揮手,“你今天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去吧!”
“……”薛丁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是,大人。”
馬正廉點了點頭,看著薛丁轉身走出書房。
在薛丁把門輕輕地關上之後,馬正廉又端起茶杯,淺淺地啜著:“你看這事兒……”他身後站著一個身材瘦小,麵容幹枯的中年人,馬正廉在說話的時候,他卻剛剛把一盤精致的小點心放在那張紅木雕花幾上。
“大人,學生認為薛丁不會放手。”
馬正廉舒了一口氣:“王師爺,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那麼大人是擔心喬二從揚州回來把霍捕頭的行蹤告訴薛丁?”王師爺問。
王師爺名叫王仁義,是個多年的秀才,考過幾年舉人,都沒有考中,於是便托關係進了衙門做幕僚,自馬正廉上任便已跟隨在旁。
“不錯!”馬正廉點頭,“這霍捕頭是錢大人南下的先行,如果這宗案子落在他的手裏,那麼錢大人難免會認為……”
王仁義:“錢大人此次南下究竟是為了什麼……這才是問題所在。這喬三是城內的首富,而大人任期將近,此事若處理不當,後果將不堪設想。”
馬正廉:“我不管這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去把這事兒理幹淨,一定要在錢大人到杭州之前結束一切。”
王仁義點頭:“學生明白。”
馬正廉拈起一塊點心放在嘴裏:“味道不錯,是哪個廚子做的?”
王仁義微笑:“府衙的廚子哪有這樣的手藝?”
“哦?那是……”
“人隻知月嫵苑的美人嬌,美酒醇,卻不知那裏的廚子的手藝也是一絕。”
馬正廉微微寬顏:“你倒是個中行家。”
王仁義:“大人過譽,學生隻不過是個饕餮之徒罷了。”
老宋皺著眉頭從驗屍房走出。
薛丁走上前:“怎麼樣?”
老宋搖頭:“沒有。除了那道勒痕之外什麼都沒有。”
薛丁歎氣:“莫非……真是那個見了鬼的天誅?”
老宋:“你剛去見了大人?”
薛丁苦笑著點頭:“唉……要是……”話沒說完便又歎氣。
老宋伸手拍了拍薛丁的肩:“走,去喝點酒,說不定還能想出什麼頭緒,你這樣……哼哼,就算是霍大捕頭也隻有歎氣的份兒!”
薛丁向驗屍房望了一眼:“……怎麼辦?”
老宋:“我已經吩咐人把它送回停屍房,等填了屍格就把它送回家安葬。”
薛丁:“可是我覺得這裏邊還是有文章。”
老宋:“那你查呀!你現在不是也查不出什麼不妥?而且,馬大人剛已派人來要這屍格了,難不成你想這案子就這麼拖著,等霍捕頭來?這天兒是越來越熱,說不定霍捕頭來的時候人都爛了。”
薛丁低頭沉吟片刻:“我……我明天去見喬二,看能不能問出點異象來,這屍格的事,你想辦法先拖一天。”
老宋看了他兩眼:“我……也不好辦,馬大人他……”
薛丁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一切我頂著,就算查不出什麼也不會怪在你頭上。”
老宋苦笑:“認識你這號麻煩人,真不知道是我的福氣,還是我的黴氣。”
薛丁:“認識我,你老就認命吧!”
老宋隻好又歎氣又搖頭:“你……你這個人真是……”
薛丁笑著:“晚上到我家喝酒,以表感激之情。”
老宋卻隻是擺了擺手,算做一個回應。
薛丁走出府衙的大門,慢慢地拐到衙門的後街。
他走進街上的第三條巷子左數第一個院子。
那裏是他的家。
每個人都是有家的,所以每個人都有回家的一天。
可是薛丁卻不同,他是今年年初才有的家。
在此之前,他隻有屋子,沒有家。
他從日落崖回來之後就一直住在這裏,已住了八年。
可他卻從來沒有把它當過自己的家。
因為長久以來,這間屋子裏隻有他一個人。
對於他而言,在她的到來之前,這裏隻不過是他的住處。
住處隻是一間屋子,而不是家。
他十六歲那年就進衙門當了捕快,如今已當了十八年。
他的胡子又粗又硬,他的肩膀寬厚而溫暖,可是他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常常感到一種令他心驚的疲憊。
他明明還很年輕,可是他卻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老了。
於是有人說,薛丁,你該成個家了。
他也的確是該成個家的,回家之後有個說話的人……這雖然沒有抱月獨酌來得瀟灑,可卻是世俗的味道。
他是個世俗之人。
他過不了故事裏清得沒有一絲煙火的生活。
所以他真的成親了。
就在元宵節那天,他把她娶了回來。
他的妻子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相貌平平,卻嬌小溫柔,正是一個像他這樣年紀的男人最想要的那種妻子。
她比他小十八歲,他常常笑著說他當上捕快的時候,她還隻是個會哭的娃娃;而她也隻是微笑著說誰知道十幾年之後卻做了夫妻……
想起她,薛丁的心就被一種溫暖充滿了,他甚至沒有忘記在門口為她買一串又香又白的槐樹花。
她的名字叫做香兒,做的一手好菜。她喜歡聽薛丁的高談闊論,喜歡看他意氣風發的樣子,所以她從不反對薛丁帶著他衙門的弟兄來家裏喝酒,每一次都會做一桌讓人垂涎的飯菜,不停地為他們燙著一壺壺的酒,在不需要她忙的時候她就偎著薛丁坐下,聽他們唾沫橫飛地說著案子,說著官場,說著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