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狂心26(1 / 3)

第三卷 風箏 第十四章 落鳳山莊的牆

殮房。

陰暗,潮濕,腐臭。

老鼠在牆角竊竊,蛆蟲爬上未能入棺的屍身。

窗外的陽光原本是很燦爛的,可是卻好象照不進這屋子。

屋子是有窗的,很大的窗,而且不像監獄的窗那樣高,這樣的窗原本不該透不進陽光的。

活著的人不能享受到的,死後應該可以享受的。

隻不過,這世界上卻有太多太多原本應該發生,卻始終不能如願實現的事情

所以,這應該透出陽光的窗子並沒有透出陽光。

好在,人死了也就不懂抱怨了。

老宋已經在喬大和六月的屍體旁站了很久,卻始終沒有動手檢查。

在一隻老鼠倉皇地從他腳下躥過之後,他伸手捏了捏六月的手臂。

手臂上有淤痕,清晰的青紫色形成了手掌的形狀。

……據霍大捕頭說,抓住六月手臂的人是江湖人,武功很高的江湖人。

這個人明明可以擰斷六月纖細的手臂,可是他為什麼不?

六月的皮肉上雖然有青紫的淤痕,可是她的骨頭卻一點事也沒有。

這是為什麼?

再說,她的身上也沒有致命的傷口,她怎麼會好端端地就死了?

還有,喬大的刀傷創口並不算大,傷也實在不能說是致命的,可是他卻這樣死了……

屍體送來的時候,這兩個人都睜著眼睛,一個充滿了怨恨和痛苦,一個卻是失望和遺憾……人們總是習慣把死不瞑目的人的眼睛人為地合上,不管死去的人的靈魂是不是得到了安寧,可是送他們來的霍大捕頭卻沒有這樣做。

這又是為了什麼?

老宋想不通。

這個霍大捕頭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大捕頭,她做的事,怎麼都讓人感到一種由衷的不安?

薛丁也想不通。

因為小藿而想不通。

不過他想不通卻是因為小藿不但不追查馬正廉的推責諉過,而且還說他什麼“政績卓然“,真他媽的是見了鬼。

最可氣的是還這宗案子,它居然在他酒醉的時候糊裏糊塗地就這樣破了,被誰破的?不知道!

這叫什麼事兒?

問了小藿,小藿卻隻是笑,笑得有些勉強。

然後她問他……“不然怎樣?還要治馬正廉一個怠職諉過的罪名?”

薛丁當然知道這是決不可能的,小藿就算是刑部的人,受過皇上的嘉獎,但在官階上,還是低於馬正廉的。

馬正廉對她客氣,完全是因為在她的身後有一個錢大人。

在這些外官的眼裏,京官的人就是一條站在老虎背上假拽的狐狸,更何況這隻老虎還不是一般二般的老虎,而是一隻大老虎。

打個嗬欠都能整死人的大老虎。

所以他也隻能打個嗬欠作罷。

……即使想不通也沒有辦法。

他歎氣,然後抬頭望向在他身邊的小藿。

望向她腰畔的刀。

……碎月刀。

碎月刀還是很直的。

很直很直。

直得沒有一絲回頭的餘地。

記得香兒曾問他想見識一下名為“月如鉤“的劍,就不想見識那名為“碎月刀“的刀嗎?

他那時隻是笑……“碎月刀“啊,他已見識過了,他已經比任何人都見識得多了,那七個月,在落日崖下,密不透風的林間,她的刀卻冰冷得就像是星宿海上的風。

淒厲,淒利,淒麗。

“你在看什麼?”小藿側首問,很輕,很輕。

“在看你的刀。”薛丁也輕輕地回答了。

他一向很少這樣輕地說話。

他一向很嚴肅。

“你說要帶我去見一個人……去見誰呢?”

“我的妻子。”

小藿一怔,然後微笑:“你……你成親了?”

薛丁點頭,心底卻微微酸。

泛酸。

不知道為了什麼而酸。

總之就是酸了一下的。

小藿拍了拍他的肩頭:“是該成家了的,難不成還老是在外頭飄著?”

薛丁歎氣:“……你呢?你怎麼樣?”

小藿沉默,然後微笑:“走吧!去見嫂子,然後喝酒去!”

薛丁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有說出話來,眼前這個女子的確是該叫香兒“嫂子“的,因為他比她大一歲。

隻大了一歲。

她今年已經三十三歲。

她已不再年輕了。

可是她的眼神卻還是年輕的,仿佛還是八年前的她……歲月都是最摧華年的,但是對她卻似乎失去了原本的鋒利。

她的刀也不年輕,甚至連神韻也蒼老了。

八年前的碎月刀是鋒銛芒利,即使藏在鞘裏也能傷人,可是今日的碎月刀盡管還是精光流轉,卻已失了霸氣,仿佛遲暮英雄。

刀是不會變的。

變得隻能是人。

也隻有人才會變……她,她已變了嗎?

香兒一夜沒有睡。

甚至一夜都站在門口,側耳聽著丈夫回家的腳步聲。

可是她卻一直都沒有聽見。

這是從沒有發生過的事……如果他回不來,他是會差人來告訴她的,他若是什麼都不說,哪怕已經即將天明,他已即將要回衙門去,他也是會回來看她一眼,抱抱她的。

可是這一次他卻沒有。

沒有人來報信,也沒有在黎明的時候回來望她一眼。

於是,她轉身,卻在慢慢地向著那空了一夜,冰冷寒冷了一夜的屋子跨了一步之後,她聽見了熟悉腳步聲。

……他,他回來了嗎?

香兒站住腳,遲疑地望著門口,然後像早春的燕子般飛向院門“呼“地一聲拉開了門。

然後她怔住了。

薛丁站在門外正舉著要推門的手,他的身邊卻站著一位帶刀的女子。

一位看了一眼之後就讓香兒忐忑的女子。

她的眉淡淡地飛揚,她的眼神溫柔地鋒利,她的刀剛直的就像是一把劍。

她的神采,她的神采也是飛揚的,飛揚得仿佛她的眉,仿佛薛丁在談起落日崖的樣子。

她……真是個不同的人啊……

是的,不同。

香兒慢慢低下頭,不敢看小藿的眼睛,生怕被她那飛揚的眉飛揚的神采刺傷。

“香兒?”薛丁上前一步攬住了她的肩,“你……你在等我?”

香兒點頭,她知道,一個好妻子是不該問太多事情的。

“……你又……”薛丁回頭衝著小藿無奈地一笑,“她是我老婆,小家子氣,沒見過什麼世麵……”

香兒沒有抬起頭,雙手絞弄著衣角。

用力。

小藿看了看薛丁,然後又看了看香兒:“你應該先介紹我的……不是嗎?”

香兒的身子一震,委屈地抬頭,眼裏已有淚光。

“……哦!該死!”薛丁恍然地一拍腦袋,然後一手拉著香兒,一手抓起小藿:“香兒,你知道她是誰嗎?她就是……”話沒有說完,香兒的眼淚卻一下子跌出了眼眶。

“你……你怎麼了?”薛丁慌張,然後是窘迫。

小藿笑了笑推開一頭大汗的薛丁,握住了香兒的手:“我叫小藿,是老薛的兄弟。”

香兒的手冰冷,微顫,低聲:“我……我知道,我都知道……”

小藿歪頭看她,然後笑:“嫂子對你真是好,你還不趕快告訴她我是誰?”

薛丁訥訥:“你不是說了嗎……”

小藿眨了眨眼睛:“可是嫂子卻認為我是你在外頭找的女人哦!”

薛丁啞然失笑:“你……她……香兒,她就是我常說的霍大捕頭啊!”

“霍……霍大捕頭?”香兒淚眼婆娑,“霍大捕頭怎麼是……”

“是啊……”小藿朗朗地笑起來,笑得很大聲,“怎麼會是個女人呢?”

……這個問題她自己也答不上來。

所以她已經很久都不去想了。

想起來就會心痛的事,又為什麼去想,又何必去想?

心痛的痛,是種怎樣的痛呢?

她深刻地體會過,卻無法形容。

在喝了一口香兒端給她的熱氣騰騰的八寶茶之後,小藿開始感到一種不安。

那是一種明明知道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做可是卻偏偏想不起來那究竟是一件什麼事的感覺。

究竟是什麼事呢?

真是越想就越想不起來。

無奈。

香兒慢慢地走出客廳,慢慢地走到院子中間。

然後回頭望了淺眉飛揚的小藿。

她……就是霍大捕頭?

她,怎麼能是霍大捕頭?

一個女子,她和自己一樣,隻是一個女子,可是她卻能夠讓自己的丈夫在身前背後如此地尊敬。

可是自己呢?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她一向是個安分的女子,她知道自己不該胡亂想的,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和霍大捕頭……小藿姑娘已經相識了八年,他們是生死相交的知己,有著過命的交情。

可是卻不知道是為什麼,她越是這樣安慰著自己,她的心就越亂,說不出的亂,沒有理由的亂。

……他們在說些什麼呢?相公他笑得好開心啊……從來沒有見過他笑得那麼開心……

低頭。

轉身。

雙手卻不知覺地絞緊了衣襟。

用力。

纖秀的指骨已微微泛白。

……八年前,他們發生了什麼事……不,不該有什麼的,他們隻是相識了多年,他們隻是並肩戰鬥的夥伴,他們之間不該有什麼的……對,不該有什麼的……

可是,真的就……

眼淚慢慢地滑出眼眶,落在衣襟上。

“香兒,你哭什麼?”

香兒抬頭,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仿佛全部的委屈都是可以和眼前的人訴說的。

“那兩具屍體到底是怎麼回事?”

薛丁問,他已忍耐了很久,從他一看到那兩具屍體一直到現在。

小藿:“你發現了什麼?”

薛丁:“那如果是六月,那麼那個男的又是什麼人?”

小藿抿了口八寶茶:“你以為呢?”

薛丁搖頭:“總不會是喬大吧!”

小藿卻笑:“正是他。”

薛丁:“他……喬大不是失蹤很久了嗎?”

小藿:“失蹤並意味著死亡……他是為了一個秘密而活下來的,可他卻還是沒來得及把這個秘密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