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大曲,就是上海大曲,誰怕誰?”小胖子張揚不買徐放的帳,兩個人較起勁來,倒讓我躲閃在一旁,讓過徐放的鋒芒。
這時,我們這一桌還真的鬧騰起來了。原來喬西婭也愛喝烈性白酒,一個勁地拍手叫“亞克西”。李文此時卻顯得非常冷靜,她怕幹涉多了,在這位初次見麵的黃媽媽的麵前,暴露出自己是個幕後操縱者,是一個“有心機的人”而不妥!在她認為,無非是徐放這些小夥子們,趁今日星期天集體郊遊放鬆一下自己罷了。隻要不出大格格,小哄哄也未嚐不可。何況還有孔荻在座,她是“總指揮”,也不好過分的越俎代庖。於是,她又冷眼瞧下我。意思是:有你排長親自坐鎮,你陳柯想不問不管也不行,她李文落得個“冷眼看世界”罷了。不過,今天她要專心伺候好這位黃媽媽,才是她的主攻方向。
作為“總指揮”的孔荻,也一改她往日的火爆性子,她也不想過分暴露自己的個性,讓這位高貴的黃媽媽,把她看成是個缺乏教養的女孩子。她很看不慣徐放的傲氣,尤其是這種“人來瘋”式的哥兒脾氣。但她還是學會了李文的“忍”勁,瞪著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在坐觀成敗。
我又冷眼觀察黃麗的動靜,她也在不經意似的朝我眨巴下眼睛。意思是,要我善於避開矛盾和鋒芒;要我一同觀看徐放的表演。總比強出頭阻止他們便宜得多,以報他曾多次“盯梢”的一箭之仇!
宴席間,最不好受的要算費小曼了!這個不想多說話、不要出風頭的姑娘。吃沒吃好,喝沒喝好,誰說話就望著誰,一副無助的表情著實讓人疼愛。不過,她也很隨和。隻要沒有人把矛頭無辜地對著她,她就謝天謝地了!何況,是“總指揮”孔荻把她從另一桌調到主要席位上來的。眾目睽睽之下,已很夠風光體麵的了,夫複何求?
此時的黃媽媽,既是一位受眾目仰視的高貴客人,又是在座的年長者。是最有發言權也最該發言的人,可是她沒有急於發言。原因是:眼看服務員果真拿來一瓶一斤裝的上海大曲,並且被愛出風頭的徐放打開了瓶口,在他和張揚的空啤酒杯裏,各自斟上滿滿的一杯白酒。瓶內尚有三分之一的餘酒。狡猾的徐放愣了一會,覺得不該便宜了我陳柯。趁我不備,咕嘟嘟全都傾倒在我的空杯子裏。開心的朗聲大笑後,一本正經地說:“一桌九位客人,隻有我們三個是男生。常有說,任冇一村,不冇一家。我們三個男生應該同舟共濟、共同進退。今兒,我們要為黃媽媽大駕光臨幹杯!”得意的徐放忽略了一個環節,他把也想喝烈性白酒的維族姑娘喬西婭忘記了。害得這位美麗活潑的“二轉子”小姐,失望地把嘴噘得老高,而且麵有慍色!黃媽媽不愧是位有文化、有見識的長者。她朝囂張的、忘乎所以的徐放擺一擺手說:“小徐同誌,你們尊敬我,我非常高興也很感激!我也不想打擾你們年輕人的好興致。我有一個小小的試題,誰能完善的解答,就可以免喝這杯白酒。天氣熱,烈性酒喝下去多不好受?我是醫師,應該多為你們年輕人的身體健康著想。答不上的,是該罰。但不限量,能喝一杯也罷喝一口也行,無非是想考一考你們的文學水平和曆史知識罷了,怎麼樣?”她的話音剛落,小胖子張揚告罪說:“饒了我吧,黃媽媽!我可是草包一個,文學和曆史離我十萬八千裏,跟我沾不上邊。我,自願受罰以罰代考,行了吧?”說著,端起滿滿的一杯白酒,猛地喝了一大口,足有一兩之多,耍活寶似的伸長了舌頭。又是咂嘴又是搖頭,裝出一副怪模樣。把全桌甚至鄰桌的男女同學們笑得前仰後合。 一旁的徐放見我沉著的微笑不語,心中有些膽怯,氣勢上似乎先輸了一籌。其實,我的心中也在打鼓,怦怦地亂跳!我不知道這位黃媽媽要出什麼題,萬一答不上來,罰喝酒是小事,這麵子丟得起嗎。坐在徐放右邊的黃麗,對我似乎很有把握穩操勝券,又是眨眼又是微笑地向我打氣。鼓勵我勇敢解答,打他徐放一個下馬威,借以嚴懲他狂妄自大、尾大不掉!於是乎在靜觀我的表現。
胸有成竹的黃媽媽麵帶微笑。明是麵對著身邊的李文,實質上是針對我和徐放。她不緊不慢地說:“我也不會過於為難他們,一個是所謂正道上的高中肄業生,一個是以自學為基礎的‘塾學’弟子。你們有誰能回答出這龍華寺的由來?它始建於何時?重建於何時?還有,龍華塔是因龍華寺而得名,還是孰先孰後呢?若能說得較為詳細者為優勝,免喝此酒。告訴你們,我可是土生土長的‘上海通’噢。新中國成立才遷去南京,所以我對龍華寺和龍華塔稍有了解。可惜我不是學曆史的,了解地不夠深透。望你們二位不要客氣,了解多少就說多少。其實,隻要你們有細心,龍華寺內記事碑文,凡是閱讀過的一定能答得出來,那就請吧。”
我暗自思忖:幸好,這是曆史方麵的題材。從南京來上海的前些時,也就是宣布要到上海來培訓之後,高興之餘有意識的瀏覽一些有關上海的曆史名勝。對於龍華寺條目也曾注意過,那也僅是一覽而過,誰還會把這些無關技術學習的題外事掛在心上?今日上午,乘李文匆匆把我帶進龍華寺時,在大殿前麵的走廊下有一塊關於龍華寺曆史資料的記事碑,我倒是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因為天氣炎熱,也僅是走馬觀花。沒想到黃媽媽竟在這兒等著我!好在有這些資料墊底,隻要稍加回憶,也不至於太難。我想:徐放倒是個機靈鬼,又有文化,能不關心這方麵的曆史知識?尤其是走廊上的碑文,凡是來此旅遊觀光者,稍有文化的人無不駐足觀閱。要不然,就失去了觀光名刹的意義了。
徐放見我微笑不語,發覺我似乎胸有成竹,不由他麵呈難色!這位一貫以“知識分子”自居的人,看來像是徹底認輸了。他略一猶豫,端起麵前那滿滿的一大杯白酒,學著張揚的樣子猛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後,抱拳向發自他內心最敬愛的黃媽媽說:“對不起,這不是我的強項,我最拿手的是聲樂或器樂,讓我唱一首歌曲、一段戲劇或是口琴獨奏什麼的。新文學、新詩歌也行。可是您老人家偏要出這個古裏八怪的舊典故,我甘拜下風,還是讓這位愛出風頭的陳大排長來逞能吧!”說罷,頹然地坐在位子上發怵。
這一下,可把張揚和孔荻高興壞了!他們從未見過一貫趾高氣揚的徐放,今天會如此的徹底認輸。倒是李文平靜地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這倒是一個真正有知識的人的明智之舉!一個人生活在世界上,哪能什麼都懂?正如剛才小徐同誌說的,每個人能有一個強項,也是難能可貴的了!在我看,怕就怕那些不知者卻又佯裝強知,一旦驢唇馬嘴下不了台,那才是最最令人痛心的事!我就是個對古典文學和曆史典故不甚了了的人,故而我有同感。”李文的一席話,似乎很適合她身旁黃媽媽的胃口,她點點頭說:“文姑娘能有如此見地,也不愧是一位有知識者。但我今天純粹是信口說說,沒有故意為難諸位的意思。陳排長,你也不妨隨和一點,不要太認真了。來!大夥邊吃邊談,要做到談得開心吃得開心,也不辜負了今兒這個難得的假日。”黃媽媽若有所思,向她的女兒黃麗看看,頓時眼含淚花。歎了一口氣又說:“小麗是在上海生長的。小時候,她常隨我來龍華寺,不知玩過多少遍。今後去了邊疆,遙遙數千裏,何時才能常回故裏,母女們再來這龍華寺觀光。”黃媽媽的這番感慨,倒把同桌的人說動了心,一個個麵麵相對,有一種說不出對故鄉的懷念之情。可是一旁的黃麗,也許是她寫給母親的信中,過高的褒獎過我陳柯。這會,在關鍵的時刻竟讓我陳柯乘虛逃之夭夭,這在她母親的心目中,她才是真正下不來台呢!於是,她一改往日的豁達和樂觀的習性。當我舉起筷子剛夾起一塊菜時,她一抬手,隔著徐放用她的筷子,狠狠地打落了我手中的筷子,連同一塊菜肴也散落在桌上。緊接著,她立眉豎眼的說:“你也有江郎才盡的時候!?一個龍華寺的緣由,就把你給‘將’住了,想無聲無息的溜掉,這還是你一貫的性格嗎!?”
我愣住了!一桌的人都愣住了。倒是一旁從未發過言的費小曼,冷不丁的說:“這不是陳排長還沒來得及發言嗎?莫說是龍華寺還有一塊記事碑文,就憑陳排長往日的曆史知識和文學基礎,我想,絕不會難得住他的!”
全桌的人又活躍起來了!尤其是徐放,覺得自己答不上來,自動認輸了。難道你陳柯能答得上來嗎?如果你陳柯也答不上來或是驢唇馬嘴的亂答一遍,到時候出盡了洋相,你陳柯比我徐放還要更難堪。於是,他也在極力鼓動要我立即回答。並且將我麵前的那一杯白酒端移到他的麵前,怕我也來仿效他和張揚的做法,喝一口酒便算了事。黃媽媽也似乎明白女兒黃麗發急的心意,便點點頭:“那就請陳排長試試看,知道多少,答多少不要過於為難,好嗎?”
一桌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我陳柯的身上了。就連鄰桌的幾個好事者端著啤酒杯,也來起哄、助興。尤其是喬西婭,似乎明白了什麼,也許她想喝那一大杯的白酒?盡管不了解我要回答什麼,也盲目的跟著催促。李文仍然不動聲色,在一旁靜觀動態。其實,她也想證實一下我的文學水平和曆史知識,怕我答非所問,才是最不願意看到的。因為,她和我畢竟是同鄉,也有一種榮辱與共的想法。最有趣的是張揚和孔荻,一個對我極力慫恿,希望我真能正確解答;一個對我怒目而視怪我有意磨蹭故弄玄虛。一時間,我成了全桌、全餐廳的焦點人物,如果再不認真回答黃媽媽的試題,我將成為眾矢之的了!
“好吧,我來說說看。”我不免略帶拘謹地說:“不過我隻能說說龍華寺的大致情況,至於具體年月,尤其是公元時間,就怕說不清楚要請黃媽媽見諒!”
“沒關係,我也可以做你的助手,幫你完成這一使命。”又是費小曼有力的支持,更加深了我的信念和決心!
於是,我冷靜地說:“據史書和寺院中碑銘上記載,上海龍華寺始建於唐末五代的吳越時期,最初名為龍華教寺;到了宋朝的治平元年,也就是宋英宗趙曙開年重修,公元時間,我記不清了。”
“一零六四年。”是費小曼在一旁認真的回答,真是語出驚人!我羞赧地看了小費一眼,心底湧現出無限的欽佩和驚訝,“對,是一零六四年重修,改名為空相寺。到了明朝永樂年間,又複名為龍華寺。後來在清朝的鹹豐年間,遭毀,光緒元年……”
“一八七五年。”費小曼再一次提醒。
“對,光緒元年,也就是一八七五年重建後,直到如今。”我既心慌又慚愧,要不是小費博聞強記,我就難圓其說了。
“那麼,龍華塔又是怎麼一回事?”黃媽媽見我能斷斷續續的勉強回答,倒還能說得過去,卻對費小曼大為讚賞,不停地頷首以應。
“至於龍華塔……”我確實記不清了,隻好把目光又投向費小曼求救。好一個費小曼,這時,用得著套用一句俗語,所謂“藝高人膽大”吧?小費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龍華塔相傳為三國時期,吳大帝孫權的赤烏十年,公元二四七年建造,它早於龍華寺約八百一十七年。唐朝末年被毀,直到宋朝宋太宗趙光義的太平興國二年,也就是公元九七七年重建,高約四十米開外,它與龍華寺相輔相成、相映成趣,是上海市郊最古老、最有名氣的一處遊覽勝地!請問黃媽媽,不知是與不是?”
“嘩……”整個餐廳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眾人都為這位不善多言而又靦腆的姑娘費小曼由衷的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