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李文的敘說,不由我火氣大發,將空麵碗連同筷子向桌上猛地一衝,碗裏殘存的麵湯差點沒潑在李文的身上。李文也吃完了麵條,見我一副盛怒的樣子,便拿過桌上的長毛圍巾,沒有再裹住頭臉,隻是垂掛在頸上,並做出要走的樣子,不經意似地說:“你又發的哪門子火?辦事處領導也沒像你這麼義憤填膺。情況也僅是我與黃麗在電話中間接了解的,具體情況馬上去辦事處不就明白啦?時間也不早了,我們趕快走吧,也許領導正在等著你呢!”
無奈,我懷著忿恨的心情默默地隨著李文離開了早點店,因不知道路線,任憑李文把我領上了一輛公交汽車。等我倆到了目的地時把我嚇了一跳!這不是“白渡橋”嗎?李文告訴我,在白渡橋頭不遠處,有一座高層大廈,大廈的十一樓,就是辦事處臨時租用的辦公處。我心中暗想:曾經兩次來白渡橋,尤其是第一次送走蔡小娟的那天晚上,與黃麗在白渡橋上的“纏綿”之情,又在我的眼前顯現!哪知我們是在領導的眼皮子底下活動,真是膽大妄為。我問李文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辦事處就在這座大廈裏?李文卻淡淡地反問我:“當時你也沒有問過我啊?再說,我要是告訴了你,你還敢那麼恣意的表演嗎?”一時我無言以對。
李文是熟門熟路,把我領進了這座大廈,在接待處登了記,上了電梯,把我倆送上了十一樓。登上了這座豪華的大廈,我就像《紅樓夢》裏的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我和李文剛踏上十一樓右側的門口,就見黃麗和周雋驚喜地迎上來,把個李文簇擁著,向一間會客室走去,卻將我冷落在一旁。還是周雋醒悟過來,趕忙回轉身親切地拉著我邊走邊說:“見你們來了,一時高興,竟把你陳大哥給冷落了,這還了得?!”而黃麗也狡黠地回頭向我淡然一笑,眼神中包含著多少無奈。我明白她眼前的心情,在領導的眼皮子底下,能那麼放肆地懷舊嗎?我們四個人前後腳跨進了會客室,王主任和楊總領似乎早就在等待我的到來,見李文也來了,更為親切地起身相迎。老楊同誌驚詫地問:“文姑娘!你怎麼也來了?剛才在電話中提到你,說你和張揚兩個同時病了,是真的嗎?”李文默然微笑,沒作正麵回答,但在她那難得的微笑中,也間接告訴領導,她的病無妨大礙。在黃麗和周雋的熱情接待下,李文便在一張長沙發上挨身坐下,見我怯生生地愣在一旁,便很自然的拍下身邊的沙發,要我和她坐在一起。我這個人就是上不得“台盤”,哪敢當著領導的麵,和女同誌如此接近?於是在她對麵的一張靠背椅子上坐下,中間隔著一張長方形的會議桌。黃麗和周雋很快為我們端來了兩杯茶水,放在會議桌上。黃麗用她那溫情的目光,在我的臉上一掠而過,示意要我鎮靜、沉著,問題並非嚴重。為了不影響領導的講話,她們便很自然的退出去,她倆還特意向李文投過粲然一笑,意思是,等一會我們再談。這時,老楊同誌趕忙向跨出會客室的黃麗和周雋打招呼:“麻煩你們倆到餐廳去一下,為小陳和小李姑娘預訂一份午餐。”我一聽急忙解釋說:“我和文姐剛剛吃過早餐,還沒餓呢。再說,文姐身體不好,午餐就免了吧!”
“這哪能呢?”王主任在一旁附和:“既已快到中午了,飯還是要吃的。這樣吧,既然剛吃過早餐不久,小李姑娘身體又有恙,可以將午餐向後推遲一點,等我們談完了話,就將我們四個人的中餐拿到會議室來,也算是對他們倆算不上招待的‘招待’吧。”他又麵對老楊同誌風趣地說:“聽說當初你和陳柯同誌相識,是在南京城南一家小飯館裏。今天我們就來個重溫舊夢吧。”我在一旁見老楊點頭微笑,又見黃麗和周雋欣然領會而去時,卻見李文悄然起身,對二位領導點點頭說:“我是陪陳排長來的,因為他沒來過辦事處又不認識路。既然把他領來了,也算我完成了任務。看來,領導要和我們陳排長單獨談話,我還是回避的好,不如陪她們二位去餐廳看看,離開這裏多日了,還怪想念的呢。”
“不!”老楊同誌急忙攔阻李文說:“你們倆都是排幹部,原本想找你們分別談話的,既然一起來了,真是再好不過。文姑娘!你也太敏感、太自愛了。”李文見領導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就應允坐下,並用最隱蔽、最敏捷的目光掃我一眼,意思是說:今天領導的召見,內容不會是“興師問罪”,要我放心去坦然麵對。我也會意的看她一眼,眼神中充滿了對她的感激。這一切行動,我想:王主任和老楊同誌無論如何是發現不了的。
這時,老楊同誌親切地一揚手,要我先喝口茶,開場白似地說:“這一夜風是風、雨是雨的,氣溫陡降,誰知今早風雨都停了;早晨的氣候是夠冷的,這會又回升,你們看,老天真會捉弄人!其實,在上海這樣的氣候變化,比起新疆地區,真是微不足道。小陳同誌沒有經曆過,要做好思想準備唷!”從領導閑話的語氣中,似乎隱含著雙關意思。好在有李文同誌在一旁為我壯膽,我隻能坦然麵對這場對話,是好是壞,聽天由命罷了。
王主任眼看時間不宜久拖,也就直接切入主題,嚴肅而又懇切地說:“陳柯同誌,知道我們找你來談話的目的嗎?”見我茫然地輕搖下頭,便用他一貫低沉而有力的語氣從容地說:“從你來上海學習起,我們相處也有大半年了,雖然不是住在一道,但大華廠所有的培訓人員一舉一動,我們做領導的都是時時刻刻的關注著,也可謂一目了然。當然,我們不是順風耳、千裏眼,但是我們有廣大的群眾作後盾,包括你當排長的陳柯同誌,都會及時的、不遺餘力地向領導反映應該反映的情況。我不是批評你陳柯,你在技術學習上、師徒關係上、與人處世上是沒得說的,排務工作也做得不錯;錯就錯在思想政治上旗幟不夠鮮明,沒有用無產階級政治標準來衡量自己、要求自己和克服自己小資產階級思想的軟弱性、安逸性和不思進取。譬如,在個人的私生活上,始終脫離不了你那個曆史的窠臼,使我們非常遺憾!”
雖然領導的話已在我的意料之中,但還是心存疑慮:這大半年來,我在私生活上到底表現出些什麼越軌的事情?與黃麗的感情是超乎尋常,但沒有越軌啊?目前既已將黃麗調離開來,這一個多月我已心如止水,相互間也沒有聯係,完全按照領導的意圖潛心學藝,有同學們為證,有李文同誌為證,包括駐廠代表郝剛在內,應該明白一切;至於黃一峰的鬧事,領導基本上已對我做出結論,是黃一峰的胡來才引起的誤會,時隔一兩個月,領導還要舊事重提、重翻舊賬,這,似乎很不公平!難道黃一峰是所謂“對口”技術人員,是毛紡織業的寶貝疙瘩,由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違法亂紀!不說遠的,就說近幾天的周雋吧,郝剛出於與黃一峰的私人感情,穿鑿附會領導的意圖,不通過任何手續,將一名正常學習的排幹部擅自調離,去迎合黃一峰的一己私欲,難道這也是正常的嗎,就不應該受到紀律處分?或許領導仍在懷疑我與蔡小娟的問題,雖然還沒有完全真相大白,但根據公安派出所的意見,基本上已為我說明一切,難道現在又有了什麼新的情況,所以領導又一次找我談話,專門解決這個問題……細想似乎也不對!與蔡小娟的牽連,是由派出所直管的,應該說與辦事處無關;再說,自從蔡小娟喬裝出走,二胡鬧事、追蹤,至今音訊全無,還是昨天才從那個癟三楊四毛的口中,聽到一些情況,時隔一夜,難道領導就知道情況,連夜布置這場談話?這,不可能……為了急於弄清領導的意圖,我還是忍著性子、穩住自己,靜聽王主任的講話。也許是老楊同誌出於對我的愛護,或是惋惜,他麵呈微笑在看著我,不時微微頷首,以示關注。倒是坐在對麵沙發上的李文,將長毛圍巾拋在一邊,雖然麵帶病容,但卻全神貫注著王主任的說話表情,似乎對每一句、每個字,都有待她值得研究的價值,使我非常感動,這位小同鄉在我的身上到底想要留情多少?
王主任見我沉默不語,一副冷靜思考的嚴肅態度,知道我有自己的想法,也就直截了當地切入主題:“我和老楊同誌慎重考慮,根據大華廠這大半年來的培訓情況,以及你陳柯同誌的個人表現,必須找你單獨談一次話。你是一個有文化、有思想、又有過坎坷生活經曆的人,而且人也精明能幹,又能舉一反三的麵對任何問題。一句話,是個聰明人。但是,為什麼就不能徹底放下思想包袱,拋開情感上的症結,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認認真真地學習,坦坦蕩蕩地做人呢?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你也曾一頭跌入情感的旋渦,雙雙對對、旁若無人地去逛公園、逛外灘,讓女朋友為你買這買那。雖說這些都是女方自願這麼做的,領導不應過多的幹涉,但在同學中形成的影響很大,也可謂是空前絕後的!為了杜絕這個不良影響的繼續存在和惡性蔓延,也為了顧全你們雙方的麵子,在那個特別座談會上,隻是點到而已,接著又不得不將有關人員調出原有單位,好讓你陳柯輕裝上陣,全身心投入學習和工作。這是領導對你們的愛護,而不是領導軟弱無能或處置無方!”見我局促不安地有待解釋,他一按手勢,要我先暫停解釋,好讓他一口氣說下去:“當然,也有個別的當事人,他與你陳柯不同的,是企圖利用‘舊婚法’作武器,做出一些有違法紀的行為,我們當領導的也毫不手軟,給予了當事人應有的處罰。看來,這個當事人沒有接受錯誤和挫折的教訓,鑽我們領導在工作上的空子,又做出一些違背常理的錯誤勾當,真可謂朽木不可雕也。但是,又能對他嚴厲到什麼程度呢?他畢竟還是一個群眾,並沒有做出嚴重的後果,而僅僅是停留在意識上,所以我們暫時再一次原諒了他。因為他是我們黨和政府培養出來的第一代技術人才,能遷就多少就遷就多少,該保護的還應要保護,絕不能一棍子打死。但是,對於你陳柯同誌,從愛護出發,我們必須加上一個‘更’字,你是一名共青團員,多年來接受黨的培養,不應視為一般的青年;更何況你又是一排之長,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關顧和影響全排眾多青年的成長!據說,近來你的意誌消沉,精神萎靡不振,思想很不穩定,有消極情緒,甚至對於辦事處派出去的同誌,有反感和抵觸現象,所以不得不找你來談一次話,希望你能排除思想上的一切障礙,把技術學習當成你目前前進道路上的重中之重!”
一席話說得我心驚膽戰,並有一肚子的委屈又無從說起。看來,領導今日是向我攤牌了。攤牌就攤牌吧,你王主任說的有些雖然是事實,但在這些所謂的“事實”上,我沒敢越“雷池”一步,在群眾中並未形成什麼惡劣影響。目前,黃麗亦已調出,大華廠也平靜如初,我陳柯還要擔負罪名多久?難道說,黃一峰是黨和國家培養出來的第一代紡織技術人才,就可以享受“特殊”待遇,任憑他違法亂紀、膽大妄為而不受約束?還有,郝剛身為共產黨員,就可以獨斷專行、藐視法紀、為虎作倀?作為辦事處領導,難道就沒有意識到對於他們這些人就可以一再遷就;而對於我這個謹小慎微、潛心學藝、埋頭工作、戰戰兢兢麵對生活的人而不屑一顧……領導上看待問題是否有偏頗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