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是一貫不愛“張揚”的張揚,似乎想起在中秋賞月的晚會上一無所有,放了個空門,受到徐放當眾奚落,心中一隻是忿忿不平!他也不是個不學無術的文藝“盲人”,近來由於孔荻的因素,眼看她和徐放恢複如初,既不服氣、也不好反對,何況還是“文姐”從中撮合?隻是抱著因勢利導、伺機行動態度了。為了讓徐放對他放鬆“敵意”,決心一改他的戰略方針,打進他倆的“堡壘”,有意無意地和他徐放拉上關係,借以窺視他倆的動向。眼前他見徐放和孔荻報了節目,贏得眾人喝彩,也不甘落後。之前他偶然知道徐放有個相聲段子“歪批三國”,用南京白話來表演。由於相聲是兩個人共演的節目,徐放一時找不到搭檔,所以沒報。張揚為了取得孔荻的器重與歡心,在沒有預先和徐放溝通的情況下,突然單方麵提出,要和徐放共演這個節目,徐放先是一愣,眼看孔荻喜不自禁,一個勁地鼓掌歡迎,也就因勢下坡,同意張揚的決定。不過他徐放暗自好笑;你張揚有這個能耐嗎?為了取悅孔荻,也為了取悅主持會議的郝剛,暫時服從形勢需要,便聲明決定與張揚共演,他演“捧哏”,讓張揚演“逗哏”,借以試探一直不放在他眼裏的小醜張揚,到底是個幾斤幾兩的貨色。說來也湊巧,張揚較為矮胖,徐放瘦高細長,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完全符合相聲演員特有的外表長相,以及幽默與詼諧,當然少不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周雋雖說調來大華廠不久,對“揀毛”工種很熱愛,前些時曾與黃一峰鬧得很不愉快,但並未影響她的工作情緒。她在玉華廠學的是“精紡”,而對於“原毛識別”這一課沒有上過。她認為:其他工種再熟練,一個毛紡織業的女工,不識原毛為何物,那也是隔靴搔癢。她調來大華廠學習“揀毛”,與其說是領導決定的,不如說是她“毛遂自薦”的;與其說是她“毛遂自薦”的,不如說是好友黃麗“唆使”的。黃麗以高瞻遠矚的目光,要周雋在毛紡事業上要站得高、看得遠,要多工種學習,尤其對“原毛”的識別與掌握,要融貫於胸,能得心應手,就是控製了毛紡織業的命脈,然後逐一掌握多種功能,才是有識職業女性的明智之舉!因為她和黃麗在高中是同班同學,又是同坐一張課桌,兩個人要好得真像親姐妹。她倆又同齡,周雋似乎年長黃麗一個月,算起來周雋自稱是姐姐,但她在黃麗的麵前,從不以“姐姐”自居,因為她尊重黃麗的文學水平高,尤其對古典文學,周雋她自歎不如。但周雋有一特長,善吹“橫笛”,在全校學生聯歡會上,她的“笛子獨奏”,曾拿過“冠軍”!黃麗有時與她湊趣說:“弄玉啊弄玉,雖非吹簫,亦如笛理;可憐橫笛三年趣,難覓長簫一片情!”今天在會上,周雋自報“笛子獨奏”,也就順理成章了。
經孔荻在會上當場檢舉,費小曼不僅“記憶力”超群,還是個器樂愛好者,擅長拉“手風琴”。據費小曼在無意間說起過自己的身世,她與秦玉琴是表姐妹,其實沒有一點“血緣”關係。費小曼是秦玉琴繼母的妹妹生的,這次一道報名去新疆,也是在一次偶然中敘起來的,無非是多一層關係、多一份“親誼”,相互間多一份照應而已。費小曼和孔荻是初中同學,在那年夏季畢業典禮的聯歡會上,費小曼的手風琴自始至終擔任伴奏,得到全校師生們交口讚譽,孔荻至今還記憶猶新!後來,費小曼考上高中,隻讀了兩年多,一來因病,二來家庭經濟拮據,因而輟學,未曾拿到畢業證書,一度隨母親擺過小攤子、賣過“大碗茶”,對於手風琴一直不敢荒廢。作為一個城市貧民人家的女兒,會拉手風琴又有多大的用處?用她母親的話說,還不如做點小生意、攢點錢養家糊口來得實惠。然而,一個二十出頭的大姑娘,靠擺小攤子,或賣大碗茶混一輩子嗎?幸好趕上這次“支邊”任務,她的母親總算為女兒找到了生活出路,做母親的也就安心了。在這入疆之前,又選送到上海來學習,一家人都為她高興,所以把她托付給八竿子打不著的“姨表姐”秦玉琴,就因為秦玉琴年長一歲,是共青團員,不僅家境可以,又是即將嫁給一個工作上踏實、政治上進步的共產黨員郝剛,盼望親幫親、鄰幫鄰的,一個大姑娘孤身出門在外,多一份親誼,做母親的也就少一份擔憂了。這一次手風琴伴奏,當然是費小曼莫屬,並且擔負一個“手風琴獨奏”節目。
下一個節目是經李文薦舉:由新疆十名維族姑娘集體跳“維族舞”,樂器伴奏當然靠費小曼的手風琴了。好在音樂是國際語言,隻憑曲譜,是難不倒一個器樂愛好者的,費小曼也不例外。用孔荻的趣話說:“費‘木頭’不是‘廢木頭’,可是一把過得硬的‘焦尾琴’啊!”由李文從中牽引,決定由喬西婭領舞,這個節目也就定下來了。因為李文孬好已在新疆居住了兩年,到上海來學習後,又和這十名維族女孩子近一年的朝夕相處,簡單的維語對話還真難不住她。徐放曾說過:“文姐是名副其實的翻譯兼導演!”李文聽了嘴角微動,便算是付之一笑了。想想李文也是為了讓學員之間和平相處,促進技術學習,永葆友誼青春。她對孔荻和徐放之間的隔閡,得到辦事處兩位領導的支持與“默許”,做了大量的不為外人知的思想調和工作。她不想眼看這一對如此般配又如此有才情的青年人感情破裂,即或不談戀愛,也應是一對誌同道合的好朋友,兩個人同在一個學習集體, 所謂朝朝見麵、日日碰頭,如果長期不講話,不僅有礙士氣,對於一個學習整體來說,也不符合“團結、緊張、嚴肅、活潑”這八字方針!總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李文的努力下,孔荻與徐放僵化的情感,終於有了緩和。可是這位“文姐”,把我這個理應同做思想工作的“排長”也摒除在外了,不知是何用意。李文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尤其是在今年中秋的自發賞月會上,深知孔荻與徐放這兩個文藝愛好者能歌善舞,是天生的一對。因而她又提議,歡迎孔荻與徐放合跳現代“雙人舞”,為春節聯歡助興!在六、七十雙巴掌的鼓動下,這對青年人分外喜悅,因為他倆得到了辦事處和這位“駐廠代表”郝剛在內的認可,成為名正言順的“戀愛”對象了。說起來在那次“特別座談會”上孔荻據理力爭,功不可沒,也應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說法。
這一回,又輪到費小曼出點子了。她知道未來的,不!應該說是即將成為正式“姨表姐夫”的郝剛,會說山東快板‘武二郎’,由於女孩子臉嫩,不敢向這位既是黨員、又是領導的“姨表姐夫”提議,便暗中聯合孔荻和周雋點郝剛的名,歡迎他來一個節目“快板書”。在上次“特別座談會” 上,孔荻曾經公開頂撞過郝剛,至今心中還有些不是滋味。她也曾想到,既然能和徐放之間求得諒解,為什麼就不能和他郝剛消除疑慮呢?現在經小費一提醒,又得到周雋的全力支持,正是借機‘解凍’的好時候。一經孔荻當眾提出,歡迎郝剛同誌來段“快板書”時,會場上掌聲又起高潮,把郝剛鬧了個大紅臉!
其實郝剛也覺得,大夥同在一個廠裏學習,終日裏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再說,對於女孩子要善於以柔製剛;當然,像孔荻這樣點火就炸的女孩子,更要學會以柔克剛,如果硬碰硬的幹下去,吃虧的多數是男方。眼見孔荻和周雋她們,都是他未婚妻秦玉琴的同事,將來到了新疆、要在同一個廠裏共事多年,還真推不開這個麵子;何況一直以要強而聞名的孔荻,能主動放棄前嫌,也是讓自己順勢下坡的好時機!於是他高興的一合掌說:“行!那就算我一個。”
到了這個程度,大夥一合計,十個文藝節目的指標,大概也有八九不離十了。會議研究的焦點是,統一著裝的“大合唱”放在前麵還是放在後麵?一直沒有發言的我,這時候,也該出麵打打圓場了,要不然我這個“排長”也真是形同虛設了!我說:“我們是配合人家大華廠的,大聯歡節目總調度既然是廠工會和共青團委,人家的節目比我們更多。我看,一是聽從廠方調度,二是盡量將我們的節目有機的連貫起來。要是那樣的話,我們的大合唱就放在我們節目的最前麵,既要看出我們代培學員的整體水平,又能顯示出新疆邊城毛紡織廠的氣派,如何?”大夥聽了沒有什麼異議,畢竟主辦單位是大華廠,一切當由人家統一安排,是毋庸爭議的事實,也就默認了。這時,徐放陡然站起身來,又故意陰陽怪氣似地說:“諸位!在下有一言奉進,是我們一時疏忽大意,還是無意識的集體包庇?如果我再不出麵說一說,那麼,我就是罪魁禍首了,是我老徐犯了個不可饒恕的、原則性的特大錯誤!”他見大夥都愣在一旁,便仍然故弄玄虛似地說:“我們不可忽略了兩位好角色,而且放棄了一個好節目,一個風趣的、有鄉土氣息的好節目,大夥明白了嗎?”
孔荻一時也懵了!她這會不是譏諷挖苦,而是以關愛和同情的心態說:“小徐三!你又要玩什麼花頭點子,究竟忘記了誰啊?”這一問,也真把全會場六、七十人都問懵了,大夥你望他、他望你的疑惑不定。這時,狡猾的徐放用手指一指我和李文,得意洋洋地說:“你們都把二位排頭兒給忘記了!這可是兩條大魚,放跑了、多可惜?我知道他們倆是蘇北大同鄉,幾年前,又都是他們家鄉最活躍的文藝宣傳戰士,怎能把他們倆忘了呢?我是計算過了,連大合唱才九個節目。我提議,請他們倆合演一個……”他想了一下,靈感突發,便大聲說:“就來個歌舞劇小——放——牛,對!就是‘小放牛’,又新奇、又別致,鄉土氣息又濃,在大都市裏是難得一見的,將好湊一個十的整數,一定會震動大華、名播邊城,怎麼樣?”
“嘩……”一陣猛烈的掌聲,連四周關得嚴嚴實實的玻璃窗,也似乎被震得微微顫響!我和李文都傻眼了!徐放信口胡謅的歪點子,真像唐僧的“緊箍咒”,急得我倆頭都疼了!經過一番爭執,繼而討價還價、多方推諉,同學們就是不讓步,他們七嘴八舌,說什麼:春節大聯歡人人有責,大夥都有節目,唯獨把你們兩個排幹部排斥在外,於情於理都不合……說什麼:排幹部要起模範帶頭作用,你們不但不帶頭,反而千方百計的推托,拖了群眾的後退,是謂落後……還說什麼:脫離群眾,高高在上,不和群眾打成一片,這是失職……一連串的“帽子”飛來,讓我們倆來不及戴,多得也真戴不過來!最後,是郝剛拍板定案:“大家共同出節目,眾人拾柴火焰高!把這台春節聯歡晚會搞好了,是我們全體代培生不可推卸的責任!大家既然說了,你們倆又都有過這方麵的經曆,應該積極參與,何必一再推托呢?我說陳柯,你也太謹小慎微了,所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要知道我們李文同誌,不同於一般的女同誌,她可是我們邊城廠在上海培訓的人員中,是出了名的冷麵淑女,花邊新聞不會落在她的頭上,你就放心大膽地進行吧。李文同誌,你也說說看,是還不是?”李文聽了,我見她那豐盈白皙的臉龐上,頓時飛起了紅霞!但她能迅速鎮定下來,神態自若地說:“你們也太把話說玄了!不就是一出民間小歌舞嗎?依我看,陳柯同誌也不必再推諉了,拿出信心來,上就上……不過,我得把話說在前頭,報不報節目,是對春節聯歡晚會的態度問題;演好演不好節目,那是我和排長的演藝水平問題了。當然,演藝水平高不高,但品味一定要高,政治第一,突出政治,是黨的一貫文藝方針,我們一定要遵從。好吧,請各位放心,我和排長服從會議決定,出演‘小放牛’就是了。”她又麵對我說:“這詞嘛由你改,你有這個能力,舞蹈方案由我來定。好在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距離,我們可以從容的於每日下午下班後,在廠工會活動室裏排練,風雨無阻!”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了,我還能有什麼理由再三推辭呢?想起來也真後悔,不該在一次閑聊中當著徐放的麵,又一次和李文閑談時,說起自己曾在蘇北家鄉文藝宣傳活動中,頂班演過“小放牛”,純屬是偶然的。因為我是鄉團支部書記,又是出席區文藝彙演的帶隊人。正巧,和方凝玉同台出演“小放牛”對手戲的假小子蔡小娟,因為“月例”這一特殊情況而無法上場。在這救場如救火的緊急關頭,方凝玉靈機一動,要我臨時頂替蔡小娟上場演出。說實話,我隻是個動口不動手的“領隊”兼任指揮,是一個不入流的“編外”導演,真正親自上台表演的次數並不多;尤其像“小放牛”這樣的小歌舞劇,一次也沒有演過。好在經常教詞和導舞,尚能熟悉一些“關門過闕”,真正要我上台表演,那可是趕鴨子上架了。關鍵的時候,在方凝玉火急火燎地催逼之下,她卻反過來教我溫習詞、舞。在不到一個小時的預演後,便倉促登場,雖然說是過“關”了,當我下場後,那一頭,一臉、一身的汗水,連內衣也濕透了!說起來既僥幸、又慚愧,居然拿了個二等獎。當然,也是怪我,從此我和方凝玉打上了“同心結”……
一晃五年過去了。五年前的往事,一下子湧上了心頭。當年,方凝玉就因為和我共演過一出“小放牛”,結下了不應該結下的一段情緣,斷送了她那美好的生活前景;我也更難逃脫曆史的無情懲罰。今天,我流浪到了上海,本應該潛藏首尾、循規蹈矩、安身立命去工作、去做人才對;沒曾想,多情的黃麗對我又是那麼一往情深!有幾次,要不是黃麗她及時警覺過來和采用果斷的措施,讓我這個在情感上易於滑坡的人能懸崖勒馬,又不知已經沉淪到什麼地方去了。眼前,又要我出演什麼“小放牛”,不由我提心吊膽、思緒萬千!想起當年那不吉祥的“小放牛”,猶如從天上降下的魔劍,斬斷了我和方凝玉的青春與未來,害的她有家難歸,浪跡他鄉。今天,鬼使神差又要演出這不該再演的“小放牛”,而且是和一位與方凝玉同樣美麗,更有“冷豔”之稱的李文同台上演,難道也是“天意”?演,莫說方凝玉往日的秀容在我的眼前晃動,她那雙眉顰蹙、二目含慍,似乎在向我發出了警告;一旁又是黃麗的形象,也似乎在狠狠地嗔怪我“逞能”、“多事”;不演,不行!不要說眾怒難犯、命令難違,就憑剛才李文那一番熱血陳詞,我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決心拒人於千裏之外嗎?看來,我隻能違心的、無可奈何的認領下來,走一步、算一步,但願哪天突然遇上什麼緣故,不用我上演了,那才是“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