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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是父親打來的,說有事,讓我趕緊回去一趟。—
等我一瘸一拐的拖著未痊愈的身子趕回去的時候,我才知道母親已經因為腎積水躺在了手術台上。父親也因為著急,高血壓犯了。—
我才知道所有的壞事都糾結到了一起,那種喝口水都能噎死人的感覺,讓我無所適從,卻又不得不麵對。—
我盡量掩飾自己還未痊愈的傷痛,第一次擔負起作為一個女兒和一個孩子的母親的責任。—
我竟然不能為父母提供任何經濟上的幫助,他們養了我二十幾年,到頭來卻是為我帶孩子帶到病倒,而我所能做的卻是那麼有限,那麼微不足道。看著病床上的母親,我的心像針紮般疼痛,我試圖用我弱弱的愛來彌補我所造成的一切不幸,但卻感到那麼為難,因為這個孩子,這個我不知道該怎麼麵對的孩子,讓我第一次有了要哭出來的衝動。—
如果你說你對你生的卻不愛的孩子完全無動於衷,甚至隻有恨,那是騙人的;因為你是這個孩子的母親,因為這個孩子曾經是你身體的一部分。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這對於任何一個女人都是刻骨銘心的,無論你當初是以怎樣的心境來麵對這個新生命。—
一個才牙牙學語的小生命,一個步履蹣跚才要踏出人生第一步的可愛的孩子,你要用怎樣的心情來麵對?憎惡?仇恨?厭煩?也許這一切的原本帶有的情緒,都會因為他稚嫩的笑聲,天真的眼眸,或者憨憨的撒嬌,甚至是那一聲不太標準的“媽媽”而蕩然無存。在你眼裏看到的,隻是一個孩子,一個你生的屬於你的孩子。—
從他呱呱墜地起,他幾乎就喪失了享受躺在媽媽懷抱裏吸著甘甜的乳汁的權利,他甚至沒有得到在媽媽的搖籃曲中入睡的資格。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個帶著報複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生命,他也不會明白大人的世界為什麼會那麼樣複雜,他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從生命的最初就似乎失去了父母的愛。在他眼睛裏也許看到的隻是一個新奇的世界,一個他踮著小腳丫要慢慢開始自己旅程的世界。—
在孩子的眼裏,我是個外來的陌生人。他學會的第一個單詞是:外公,外婆。他甚至不知道媽媽為何物。從還在繈褓中,他就來到了外祖父母身邊,在他的世界裏或許能親近的隻有這兩個老人。而我這張陌生的麵孔,給他帶來的隻是靦腆和驚恐,也許在他的小小世界裏還沒做好迎接一個突如其來的母親角色的準備。—
一個還不到2歲的孩子,我能要求他怎麼樣呢?叫我一聲“媽媽”?還是鑽進我懷抱裏撒著嬌親吻我的臉頰?那一刻我才知道,我能做的,我要做的,隻不過是讓孩子對我不那麼陌生,看到我的眼神不那麼害怕。—
我盡量每天陪著他,盡量看到他就把他抱在懷裏,盡量給他一個孩子所要的快樂。可是我仍然能感覺到一種無法靠近的隔閡立在那裏,那種時間帶來的距離成了我心頭無法愈合的遺憾。—
每次看著他那極似某人的眉眼,神似的表情,我就會說服自己對他的那點可憐的疼惜已足夠;可是總在他一個簡單的傻傻的“咯咯”的笑裏,我所有的決心和逃避都會坍塌。我知道,這個孩子,已經在某一方麵,或者某一部分開始吸引我全部的注意和關心。又或許,每個孩子天真的單純都是讓母親不自覺付出的必須。血緣在某種程度上能超越感情所不能及的一切,那種骨子裏帶來的千絲萬縷的割不斷理還亂的愛,最終的結果是心甘情願,無論當初你以怎樣的態度麵對,可是這一刻你會忘記,你的腦海裏隻剩下一個念頭:給他幸福和快樂。—
在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的心裏,是沒有仇恨的。他對於周圍的一切,包括任何一個人;他都會用一雙善良的眼睛去看,都會用一顆善意的心去對待。因為在他的世界裏隻有陽光,沒有陰霾。他不會用戒備的心去看你,不會用假裝的冷漠去敷衍你,他要笑就笑,要哭就哭,他不在乎這個世界給了他什麼,沒給他什麼,他要的不多,隻是快樂。—
孩子的單純能撫平你激動的情緒,能讓你的傷少一點,再少一點。所以,很快的,在母親要出院的時候,孩子已經開始黏我了。—
我說不出那種複雜的心情,我隻是很享受孩子膩在我懷抱裏的那種溫暖;那一刻,我暫時忘卻了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