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明的那一頃刻,你希望看見什麼?
靈魂。
它或許會像破繭的蝴蝶,從一道刀光劃出的裂縫裏伸展出虛無的身體,蜷縮,然後擴張成半透明的軀體。
它會提著長明燈為她祈福。
破曉。柳憶安方才入睡。失眠像是一種精神病狀,會令人缺失掉正常思考的能力,以及某種自控力。而咖啡因便成了一種鎮定劑。一時的安定與舒坦,或許已經在冥冥中構成隱患。
靜好的午後,一陣倉促的鈴聲打亂易忘的夢靨,那感覺仿佛是在傾聽一首舒緩和諧的鋼琴曲,突然不合時宜地按響了不協和的合弦,甚至沒有尾音,讓人格外不舒服。
柳憶安從床上起來,頭痛欲裂的感覺就是這樣在迷蒙混亂的狀態中,被迫接受平靜的藥劑。與心願相悖。
她開門,沒有任何安全意識。因她本身便是安全的。
請問是柳憶安小姐嗎?她點頭。郵遞員便把一個紙箱遞過去,連同簽收單。簽字,是異常平凡卻最能證明自己存在的活動。
撕掉嚴密的塑膠紙,紙箱裏盛裝了乳白色的木盒子,周遭雕了粉色的碎花,頗具些洛可可風格。翻蓋早已生鏽了,是唯一驗證它年齡的證據。她用手指輕輕揭開。裏麵整齊地重疊著幾本大小相同的硬麵抄,統統都用乳白色的碎花布藝做成的書麵包裹起來。手工縝密。那是出自母親之手的物什。
母親離開的第二十八天,她收到了來自美國的郵件。來自叫做丹的男人——一個曾經來過中國經商的美國人。他喜歡母親開的手工作坊,那裏有滿滿的漂亮的布藝。
她慵懶地躺在那張轉角仿古沙發上,手指緩慢地翻動碎花帆布包裹著的日記本。似胭脂般的柔和光線掃在她身上,以及那些熟稔並略微潦草的字跡——像陽光一樣和煦的字。丹打電話來,用生疏的中文說,一直往南走,在你曾經待過的城市裏,會有一份工作等著你。
一直往南走。
與那個外國男人的所有交集,似乎隻剩下一具魂魄了——一定會有灰飛湮滅的一天。
她租掉了母親留下的房子,踏上南行的旅途。
許多城市都是相仿的,他們的構架、成分、聲音、呼吸……殊途同歸的所有的所有。例如,一次行走,或者旅行。
列車南行,或許“南”地並不徹底。手指在地圖上比劃,劃出蜿蜒的道。
倒座。永遠都是不斷後退的風景,瞻望不到前方,像未來。
她想起十幾年前的舊式火車,像春末開得如火如荼的植物的墨綠色染遍了車身,濃煙,以及巨大的鳴笛聲。母親跟夏姨抱著幼小的安來到鐵軌邊,喊魂。是在同一個地方因受驚而發燒的,無法醫治,便采取古老的偏方。
柳憶安。
在。
濃釅的灰色霧靄遮天蔽日,覆蓋掉重複不斷的呼喊與應答。
車廂裏在播放一首哈薩克族名歌,她曾經學聲樂的時候唱過,回憶繼續往返,盡管那是段短暫地無比渺小的記憶——僅僅一年零三個月的大學生活。
播音員並不算標準的普通話響起,終點站即將抵達,請旅客們收拾好……
她跨上背包,從座椅下拖出精致的黑色小皮箱,愉快地哼著歌下車——是先前聽到的民歌,她終於想起了它的名字——《噶哦麗泰》。
也許會在這座沿海城市停留一陣子,工作、賺錢,或者戀愛。乘坐十路公交車,它幾乎在每個城市都會出現,隻是它會帶你前往不同的地方。不知道,這座城市的十路車會開往哪個地方。漫無目的地乘車,不清楚目的地。真正的行走存在於陌生的城市中,因為不熟悉,不清楚,所以便能毫無理由地去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