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翌日的火車站,憶安見到了文子強,不就是昨天在炫公司撞到她的少年嗎?他走近她,柳憶安?她點點頭,我們要去哪裏?北京。
她沒想過,自己居然要去北京了。她不是沒去過,在那裏生活過一個月,同一個男人。
十多個小時的旅程,火車行駛的聲音依然成了耳邊的習慣。她睡上鋪,他在下鋪。她問他,你多大了?
19.
嗬,真挺小的。
你呢?
大你兩歲,快21了。你怎麼會進“炫”的,不再讀書了嗎?
我……其實我是托關係進來的,打算先工作一年,等有了一定的社會閱曆後再繼續讀書。
很好的想法。
她看見天色一點點地褪去了身上的色彩,直到再也見不到任何。她透過窗口想欣賞沿途的風景,臉頰貼在玻璃上,卻什麼也沒看到——唯獨一張屬於女人的臉,熟悉的、憔悴的、讓人心疼的。車廂內的白熾燈光使她的麵容顯得愈加蒼白。
淺睡了幾小時,總有過往的畫麵在腦海回放。她時常會想起自己的童年,母親柳經年用柔軟的臂膀環抱住安幼小的身軀,父親夏末便揮舞著芭蕉扇在一邊為她驅散夏季帶來的燥熱。父親。那個穿著中性的短發女人,身上總是透著安全與力量。她叫夏末,是與母親相依為命的女人。
父親。
不,不!憶安的身體又沁出汗水來。她走到她的麵前,我,我以後可以叫你夏姨嗎?就叫夏姨!夏末點點頭,眼裏的悲傷彙成無盡的河川。或許,她們做錯了,從頭至尾都錯了。
這樣的記憶,即便有過美好,在憶眼中,卻已然成闕如。
她起身去倒水。不斷地喝水,似乎可以壓抑住很多東西。譬如,饑餓,回憶;再譬如,不安。
柳憶安。
有人在叫她,她被嚇到了,回過頭看到了文子強,身體仿若開了道口子,所有壓抑都一股腦地泄了出去。
快要到站了,待會找家賓館先休息下,跟陳總約好了中午在北京飯店見。你身體不舒服嗎?怎麼出了那麼多汗。
沒事。真的。
他們在一家賓館暫時落腳,兩間單人房。憶安喜歡那裏的床,那樣地寬大柔軟,她想奮不顧身地倒在上麵,然後睡得不省人事。可她無法這麼做。她的車票,一路的餐廳費,還有這住宿費,全是公司報銷的,她必須用自己的努力工作來換取這些優渥的恩賜。簡單地打扮了自己。似乎很久沒再與化妝品打交道了。
第一次觸摸顏色,是在十七歲那年。她愛上了一個人。以為愛他,便是要把自己完美地送給他。她開始精心打扮自己。因為喜歡而變得患得患失。女人深陷沼澤的時候就像一隻貓,她會乖巧地聽話,撒嬌,或者用身上柔軟的絨毛來回蹭他的小腿。他會撫摸她。她的頭,她的身體,她的絨毛。
男人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他的雙手。一雙懂得珍惜、疼愛女人的雙手。寬大且溫暖。
她用曾經的顏色去打扮自己。從來都是隻用這些顏色——他所喜歡的顏色。他說過,那些顏色最適合她。
剛剛整理好所有的事宜,文子強便敲門進來了。他的表情明顯僵硬了片刻,然後露出燦爛的笑靨,他說,這些顏色很適合你的臉蛋。你的臉蛋,是應該有顏色的。
他在讚美她。讚美她的資質。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準備好文件,兩人在賓館門口叫了的士前往目的地。
5、
陳總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為人隨性豪邁,似乎並不難應付。作為酒廠老總,他對這種富含酒精的液體有著深刻的理解以及海量的承受能力。待文子強仔細地把廣告橋段講了一遍後,陳總連叫三聲好。但這樣的反應並不能代表我們成功了。或許是因為對酒的執著,他希望能夠把這莊廣告交給與酒有緣的人。
緣分這詞的解釋可以有很多。譬如,懂得品酒,或者擁有深厚的酒量。這些在陳總眼裏實則是一種尊重。
不停地敬酒,無法拒絕;來不及感覺酒的味道,隻是仰頭傾倒,便帶來胃壁上猛烈的刺痛,仿若針紮一般,似淬了麻藥。
文子強攬下了所有的酒,他覺得柳憶安這樣的女生應該不會喝酒。中年男人大氣地拍著他的背,小夥子,好樣的。酒精漸漸迷醉了他的意識,安突然搶過陳總敬來的酒,陳總,讓我陪你喝吧。
柳憶安……他輕聲呼喊,意識已經不再清晰了。
陳總笑得格外開心,好好好,來,幹杯。
要讓一個縱橫酒場幾十年的老手頃刻醉倒,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安辦不到,可她卻有能力讓人陳總佩服。
沒想到你這麼單薄的女人居然酒量那麼好……中年男人揮手便在文件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似乎有了醉意,離開的時候,身體開始搖晃。
憶安把文件收好,叫了服務員幫忙把文子強扶出去,然後打車回到他們的賓館。
淩晨的時候,文子強酒醒了,他頭痛欲裂地起身,看到剛要離開的柳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