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藍色的海域裏,他聽見嬰兒啼哭,如夜晚裏野貓的悲吟。天空瞬間變成絳紫色,濃釅的灰色染遍了雲層,覆蓋掉血紅色的驕陽。無數稚嫩的手掌伸向他,像他身上滋生的毒瘤,聯結著血肉。他在扁舟上驚呼,揮刀去砍,從身體裏沁出了鮮紅色的血液,但從它們的掌心裏卻流淌出紫色的液體,比他的血還要腥濃。
醒來的時候,沈聰安大口喘著粗氣,幸好隻是一場夢靨。拉開窗簾,見到了熹微晨光,他稍稍平和下來。洗了澡,衝掉身上的虛汗,然後出門。
在車站等車的時候,不經意地注意到廣告牌。是油漆廣告。設計很普通,幾個幼兒把手掌染上顏色,再在牆上印手印。他隻是無意地抬了頭,卻一眼就看見那隻紫色的手掌印記,心髒猛然糾起來。想起昨晚的郵件,又開始心神不寧了。
紫色的手掌,紫色的血液。
紫。
柳憶安回來的時候,遇見門口的藤編籃子。
她對生命是格外敏感的。
也許是因這特別的人體溫度,也許是因這特殊的奶香味,她把籃子拿進屋裏,小心翼翼地放在沙發上。
憶安把籃內那枚幼小的生命抱在懷裏,她安詳地睡著,似乎是個女孩,皮膚白皙嫩滑,不需任何粉飾便是毫無瑕疵晶瑩剔透的。不知什麼時候,女嬰的小手緊緊握住了憶安的食指。用光她那五根短小稚嫩的手指,才包裹住她的一根食指。
她把她放在自己床上,雙腿跪地。似乎很久很久沒有感覺這般祥和了。女嬰的脖子上掛著吊墜,翡翠綠的心形玉墜子,刻了“紫”字。原來你叫做紫呀,可愛的小家夥。她似乎察覺到聲音,抿了兩下嘴又陷入了沉睡。
後來憶安在籃子裏發現了一張卡片,沒有擅自打開。因為上麵寫著:給沈聰安。
直到沈聰安回來。
她把孩子遞交給他。這孩子好像叫紫吧?
他像一艘奮勇直衝卻在撞上冰山的一刹那戛然而止的船隻,停泊在原地,靈魂卻因驚恐過度而瑟瑟發抖。軀殼僵硬。他沒有回答她,抱著安睡的孩子進了房間。
打開電腦。郵箱。收件箱。署名為紫的郵件。
她說,假如我懷了你的孩子怎麼辦?
他思忖良久,開始手忙腳亂地按著鍵盤。你到底想怎麼樣?點擊“發送”。手指還僵持在鍵盤上方,卻立刻收到了回複。
係統退信。此郵箱地址不存在。
他疲倦地靠在椅背上,不知所措地望了望孩子。女嬰的脖子上掛著刻了“紫”字的吊墜,那或許不是孩子的名字,而是孩子母親的名字。是在一年前倉皇地重逢過一次,然後徹底分開。那麼,這嬰孩的年齡似乎也剛好符合。
午夜,他被嬰孩的啼哭驚醒。其實本身也並未深睡。
從來沒有畏懼過任何,經曆過生死與背叛,早已被磨練地尖銳無比。可他沒想到,第一次懼怕,居然是因為一個孩子。
手足無措地房裏來回踱步,最後還是不好意思地敲開了柳憶安的房門。
她似乎一直醒著,臉上沒有絲毫睡意,皮膚的萎縮與暗沉卻預示著疲憊無比的身體正在曆經失眠的磨礪。
他吞吞吐吐地不知如何表達,那個,孩子哭個不停,我……
她明白他的意思,不說二話便去了他的房間。孩子躺在床上,她伸手去撫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應該不是生病。隨後仔細地觀察了她一番。
好像是餓了。有奶粉嗎?
沈聰安搖頭。其實答案顯而易見,他怎麼會有奶粉,就算有,也不可能有奶瓶。憶安把孩子抱在懷裏,騰出一隻手在白紙上寫字。記下一些需要的嬰兒用品。她把紙條遞給沈聰安,去樓下的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看看,把這些東西都買上來。男人接過紙,拿了錢包就馬上衝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