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回去看看,你媽媽很想你。”寧玉雲淡風輕地對他微笑。
“好。”他平靜地說,他如此地平靜,一如夢裏的大海,誰也看不見大海深處的驚濤駭浪,或許他心裏有千百種思慮,或許他原有千言萬語,但最終說出口的,隻有這一個“好”。
寧玉凝視了他一會兒,突然笑了,笑得很淒豔,幽幽道:“好,很好,你很好。”
“他是……”藍天翔正欲言語,寧玉卻拉著他的手道:“走吧。”寧玉挽著藍天翔的手臂,一步一步,往長廊的盡頭走去。
“你去找他吧,這是命中注定的,你這次見到了他,你的心不可能屬於我。”
“你這個男人不要這麼傻,我為什麼要愛海裏的浮萍,而不愛給我愛和溫暖的真真切切的人呢?”
“但願你的心,沒有隨浮萍飄走。”
長廊寂寂,她和他越走越遠,終至消失,天地間獨留他悵然獨立,那一刻,諸神靜默。
海水的顏色很深,比墨還深;海水很冷,比心還冷。
“你應該去找他的,起碼跟他把話說清楚。”
“你為什麼這麼希望我去找他?你就不怕我去了就不回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隻是覺得……”藍天翔看著墨色的冰冷海水,海風透骨地涼,慘白絢爛的浪花狂熱地親吻著堅冷的船壁,他歎了一口氣,心想:“人不能那麼高尚,我本不是個高尚的人,為了自己的終身幸福,自私一點又算什麼。”藍天翔突然緊緊抱住寧玉,道:“我隻是覺得……我隻是覺得我好怕失去你,我希望你能完完全全地屬於我。”
一陣突如其來的嘈雜和慌亂,有人慌不擇徑地跑到甲板上。“怎麼了?”藍天翔問一個跑出來的人。“有個瘋子,拿著鍋鏟亂打人。”那人道。
“怎麼會這樣,我們小心一點,寧玉,我們到那邊去。”藍天翔攬著寧玉柔弱的肩。
“爸爸——爸爸——不要再跑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跑了好不好?把鍋鏟放下——”一個高大的男子頹然坐倒在地,仿佛一根玉柱轟然倒塌,那高大的男子手撐著膝蓋,十指狠狠地抓著頭發。那拿著鍋鏟爸爸突然扔掉鍋鏟,跑到那高大男子的身邊,慈父般地拉起他的手臂,道:“你怎麼了?阿瀾你怎麼摔倒了?來,爸爸扶你起來,小男子漢不哭。”
那爸爸扶著他高大的兒子站起來,所有的人都靜靜地看著這父子兩人,那父親發絲裏雜著銀絲,五官鮮明端正,他的眼神慌亂而稚氣,與他臉上幾道歲月的刻痕極不相稱;月光下,那兒子如漆的黑發上一層淡淡的寒霜,他的額頭光潔飽滿,五官同樣鮮明端正,他的眼神疲倦而空洞,空洞得甚至懷疑他看不見東西。
寧玉輕輕鬆開藍天翔的手,一步一步走向他們,藍天翔將剛剛拉著寧玉的手緊緊握成拳,又鬆開,慢慢地放回褲袋——他知道,或許這一鬆手就是永遠。
月光下,天地之間似乎隻有他悵然獨立,長廊寂寂,隻有她輕盈的腳步,他驀然回首,隻跨了一步就抱住寧玉——這之間哪怕隔著海角天涯,他也能一步跨過去——他緊緊抱著寧玉,語無倫次地說著隻有寧玉才能聽懂的話。那一刻,諸神含笑。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是故意不回來的,你要照顧你爸爸,你不想拖累我們,我知道,你向往大海,向往自由,我都明白……我不怪你,我還沒有結婚,你沒有來晚,沒有……不要哭,乖,不要哭。”寧玉仰著頭,捧起他剛毅冷峻的臉,“你把劉海梳開好看,你把眼鏡摘了好看,你不長痘痘好看。”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玉天瀾慢慢地把寧玉的手放下,雙手摸著寧玉的臉,“我想你,是想你的淚讓那些‘紅豆’都融進心裏了。”
寧玉一笑,道:“這是你第一次跟我說肉麻的話。”
玉天瀾也笑了一下,道:“這也是我第一次說肉麻的話。”
“這個,給你,我們的結婚戒指。”
“你送過了,不用送了。”
“那個有摻雜,這個是純的。”
“隻要你的心不摻雜就好。”
“這個和我的心一樣純。”
“它就不要叫‘海的思念’了,我要和你一起在海邊看夕陽、看月亮,不要在海邊思念你了。”
那寶石的顏色恒久如海水。
“你呀,像個孩子一樣,你看孩子們,他們多好。”
“嘿嘿,這個是你的,這個是我的,這個是阿寒的,這個是小玉的……”
“去看看爸爸媽媽吧。”
海浪一遍又一遍地親吻著沙灘,分分秒秒、年年歲歲的癡狂與絕望,訴說著大海對大地亙古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