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微17歲的時候,班級裏轉來一個藝術生。
開學那天,學校裏的楊花開的分外絢麗。老師領美術生來報到,美術生很勉強地垂了眼睛站在講台上,惜字如金地自我介紹:我叫冷焰。
司微看著美術生,是那樣安靜的一個男生,一下便擊中了她。心裏像有瓶蘇打汽水開了蓋,不停翻騰著細微踴躍的泡沫。男生怎麼可以這樣的委婉溫柔?真是沒道理。
美術生愛穿鬆鬆垮垮的白色球衫,坐在教室的前排,不聲不響。他不用上數學課,因為高考免考,事實上所有科目他都很少來上,基本屬於放牧型讀書。每當他垂著有些倨傲的長睫毛,闊步經過司微的課桌,便會灑下一路嘩啦嘩啦的聲響。1,2,3,4,她常常這樣默數,數到6的時候,嘩啦聲停止,然後桌椅板凳發出巨大聲響——美術生抵達了座位。
有美術生在場的課堂,司微的後背異常緊張與敏感。她總忍不住佯裝若無其事地扭頭飛快瞥上一眼,卻不總能成功偵測到他的動態。這一路實在是漫長遙遠,障礙多多。
有次課間司微幫英文老師分發考卷,看見他的試卷,分數一塌糊塗,冷焰2個字倒寫得異常瀟灑俊逸。他不在座位,司微在那裏慢吞吞地磨蹭,課桌上有隻印著變形金剛的紅色鐵皮文具盒,拿起來出乎意料地有熟悉的嘩啦聲響,忍不住打開來看:整整一盒削好了的繪圖鉛筆!她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仿佛知道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巨大秘密。
是的,司微喜歡上了美術生,並且一點兒沒想隱瞞,哪怕是在風聲鶴唳的17歲。
她去美術用品店買了半打進口的繪圖鉛筆,放在書包側袋,每天都幻想著在某個地方與美術生不期而遇,然後拿出鉛筆送給他,歡快又得體地說:“冷焰,我是司微。你可不可以每天都來上課?”
這個計劃她幻想過太多次,然而還沒來得及實施,美術生冷焰就突然消失了。誰也不知道他幹什麼去了。司微一度很惆悵,甚至胡思亂想他是不是感覺到自己喜歡他,所以故意躲起來不見她。值日的時候司微去擦他的桌椅,那張凳子是學校倉庫拖出來的陳年舊物,輕微動作聲響就驚天動地。司微把自己的凳子悄悄換給了他,並有點兒瘋狂地想買一小桶藍色亞克力顏料幫他把陳舊斑駁的課桌粉刷一新。她從未這樣想著對一個人好,就隻是對他好,甚至都忘記了在乎一下回應。
冷焰再次出現的時候,司微的書包拉鏈已經把鉛筆的橘色筆杆蹭脫了一條淺淺的漆線。
亂糟糟的課間,司微把脫了漆的鉛筆遞給冷焰。司微那樣生怕著他再次不可預料地消失,半打鉛筆成了一個委曲求全的禮物,連帶著熱烈微酸的少女心意,倉促又隆重地傾囊送出。預演過千百次的對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司微握著鉛筆的手安靜地懸在半空,心中回旋著沒有道理的傷心,非常戲劇化地紅了眼睛。
這應該就算是了不得的表白了吧?
冷焰接過鉛筆,像他一貫那樣不聲不響。
第二天上課,司微發現她的凳子被換了回來,桌肚裏放著一個畫著簡筆笑臉的新奇士橙。
冷焰來上課的時候她們會放學一起走上一段,選擇一條比較遠的路,走得很慢。有時司微會說很多話,似乎隻是為了填充冷焰不說話時空閑下來的光陰。有時司微又會很沉默,羞愧地反省前一日自己的喋喋不休。
冷焰說:“司微,你這個人活得很生機勃勃嘛。”
“是啊,我熱愛生活!可是冷焰,你怎麼總是垂著眼睛沒精打采的呢?”
白衣少年回答得雲淡風輕:“我對這個世界沒興趣啊。沒什麼值得我關心的。”
司微為著這句話隱秘地難過了一陣,又無藥自愈了。那真是一段稀裏糊塗的日子,司微喜歡著冷焰,沒有道理,沒有章法,也沒有指望。美術生喜歡她嗎?她不知道。那些鑲了金邊的淡淡黃昏,她和他隻是漫無目的地在一起,一路踢著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