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守望02(3 / 3)

“之後我去上海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直到大學畢業,生活重心才慢慢轉回來,才真正懂了我媽媽。她留下很多東西,古琴、書法、詩、散文、舊書、古董,無不是時間沉澱下來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懷念她的關係,我看到它們就愛極了,愛不釋手。我試著去學琴、學書法,還有詩,每天都要看書,每隔幾天都要去淘淘書、逛古董市場。我真是迷上了它們……”她緩緩地說著,像在念一篇散文隨想。

“我變得,無時無刻不在想象,想象我媽媽是古代隱者,而我,終日陪著她,看著她。我學藝不精,但這絲毫不減對它們的喜愛和對媽媽的崇拜。媽媽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柔氣息讓我陶醉,每天點香,聞著香味就會想起媽媽的微笑。”王禪一臉幸福。陳古給她續茶,她沒察覺。

“去年開始我就想給自己物色一個地方,適合讓我懷念媽媽的地方,我好可以徹底放鬆,多接觸它們,多學點東西。”

一個夥計上樓來,上來一壺酒一碗米飯,見二人在沉思,不敢多逗留,躡腳下樓去。

“我爸也支持我,這點真感謝他,他竟然支持我辭去工作。可惜他忙,來來往往的事牽絆著他,他也想念媽媽,但他能做的也就是支持我,盡量避開現代無意義的空虛。”

陳古覺得“空虛”二字用得很好,難怪每次想起老家,他內心就像有了著落,該是差不多一個理。

王禪抓起桌角一個倒扣著的瓷碗,左手端碗,右手提酒壺,給自己倒上一碗,連喝兩口,說“好酒”。陳古忍不住地笑。王禪道:“可惜你今天開車,以後有機會再來,我們坐公交。”陳古端起茶杯,道:“以茶代酒,祝你心想事成。”“好!”王禪把剩下的小半碗一口喝盡。陳古暗吐舌頭,心想,酒量不比我小啊。王禪卻把酒壺和碗推至一邊,笑道:“我不會蠻喝的,先吃菜。”

陳古吃幾口菜後,道:“這讓我想起我媽媽。她沒讀幾年書,也不會琴棋書畫,更不知道什麼是古董,可她就認一個理,認定傳統的要比現代的好,比如她到現在還習慣點蠟燭,還縫做衣服。別人不要了的竹籃、鼓桶、太師椅等等這些,都會要來。這幾年要來的東西少了些,因為家裏實在太擠了。”王禪讚許道:“你媽媽也很偉大。”

陳古問:“冒昧問一句,王董不是還有個女兒,你有個妹妹嗎?”王禪苦笑:“是啊,是‘阿姨’的孩子,今年該二十七八了吧。”“哦,跟我妹差不多大。”“她跟她親生父親親近,‘阿姨’離開我爸以後,我們跟她們就沒聯係了。”

“不……不好意思,我……”陳古自責失言。王禪歎氣道:“沒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宿。”又抬眼問他,“你妹妹調皮嗎?”“還好!嘴皮子厲害,我說不過她。” 陳古到現在,才完全放鬆地與她聊天,“她喜歡畫畫,開一間小畫廊,她畫畫,她男朋友賣畫。哦,對了,你那名字就是她寫的。”王禪很開心:“是嗎?怪不得紅與黑!有意思,向你妹妹致敬!”倒些酒,“來來來,這碗敬你的媽媽和妹妹。”陳古舉起茶杯回敬,喝下茶的瞬間,全身湧起一股熱流,沒想到與她初次見麵,能得到知己般的禮遇。平常他與朋友聊社會聊家庭,大家都是以自身遭遇為起點,聊到最後都是憤不平歎不公,像今天這樣,越聊越聊出韻味的,還是第一次。

王禪在此後卻沉默了,很認真地吃菜喝酒,陳古想再說些什麼,怎麼也找不到機會。直到吃好,結完賬,兩人出來坐進汽車,她都無語,這讓陳古有點著急:莫非她喝醉了?

王禪一路看街景,看上去神誌很清,沒有醉酒跡象,陳古才略寬心。兩人又恢複剛見麵那情形,沉默。

到家搬好東西後,王禪最終決定讓他回去。“今天買的東西夠我吃好多天,我下午不想出去,反正也沒什麼要緊事。”陳古不敢勉強,於是停車入庫,告辭出來,結束了與她的這天的見麵。

東部開發區。某機械設備公司,氣派的辦公樓外是一片空曠的休閑場地。還是工休時間,工人們三三兩兩在閑逛或閑坐、閑聊。門口出來一名婦女,矮小身材,豐滿,紅光滿麵,烏黑的盤發高出頭頂。她探著頭晃著耳環,向工人堆裏觀望。

“老板娘,你女兒不在這裏。”一個黑臉膛嚷道。她白他一眼,問一個馬尾辮小姑娘:“有沒有見著曉夏?”“沒在這裏吃,說家裏有點事,中午回家吃,一下班就走了。”

她努努嘴,轉身進門,高跟鞋踩得地磚“啪啪”響,響徹整個大廳。電梯出來一個高個男子,她叫住他:“高工,事情辦得怎麼樣了?經理明天就出差回來了。”高工扶扶眼鏡框,道:“差不多了,就缺文字材料,我下午就把參考資料交給曉夏。”“好好,這就好。”她擠進電梯。到了辦公室,見電話機顯示著老公的手機號碼,就回過去,卻是關機,她煩躁地扔下話筒。她這邊隻以為老公手機沒電,哪裏想到,他是有意關機。

郊區某五星級賓館某房間,她的老公——公司老總——正光著身子半躺在潔白的床上,喝著紅酒,眯眼看大開著的淋浴間。完全透明的浴亭裏,站著一個腰細屁股大的年輕女子,在衝澡,也在衝他拋媚眼。她卻不是光著身,而穿著一件薄透了的連衣紗裙,全身濕透,紗裙完全貼在身上,似乎剝也剝不掉。可是沒一會兒,那個光著身子的中年發福男人剝掉了它……

上班鈴聲響過,還不見曉夏回來,老板娘有些不安,打她的手機,無人接聽。高工敲門進來:“參考資料全在這兒了。”見曉夏不在,就將資料直接呈給老板娘。老板娘看著厚厚的這些紙,眉頭皺起來,道:“還是等曉夏來給她處理吧。”話音剛落,一年輕女子急急推門進來:“對不起,我遲到了……”老板娘咧開了嘴,笑道:“曉夏你可回來了,高工的資料都拿來了。”高工見沒什麼事,便退出。

曉夏有點氣喘籲籲,皮膚光潔得像剝了殼的雞蛋,可能是趕路的原因,臉上微汗,兩頰微紅,嘴唇也紅嘟嘟的。一張圓圓的娃娃臉,似乎在帶引著飽滿而苗條的身體,一起迸發出濃烈的青春氣息。老板娘嘖嘖有聲:“我都在盼著周六快到,讓我那外甥快見到你。”曉夏臉更紅,低下頭微笑,捧起那堆文件,細聲道:“我做事去了。”老板娘起身去倒茶。曉夏的手機響了,“喂?……到了……沒事……嗯嗯……”掛機時見老板娘笑眯眯地看著自己,曉夏便支吾著道:“家裏有點事,回來遲到了……剛才在電梯裏沒聽到手機響……”老板娘卻擺手,道:“不要緊不要緊,我還不相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