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十八帳篷裏出來時,天色已經暗了,草原上那些絢麗多彩的雲瞬時間變成深灰色,一層一層堆積在遙遠的天邊,一如我此刻冰冷而滯重的心情。
“梅影,皇阿瑪怎麼樣?”胤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側頭看去,拐角處一溜齊排地站著好幾位黃帶子阿哥。
胤祥眉心深鎖,正滿麵戚容地看著我。三阿哥眼神冷淡,隻在與我目光交錯時刻意揉入了一抹悲傷。八阿哥、九阿哥默默地瞟了我一眼,神色淡然,看不出什麼表情。十阿哥錦衣華服卻很是單薄,穿堂風一刮,他渾身哆嗦,弓著身子不停地搓手跺腳,八阿哥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站直;胤禎直視著我的眼睛,那雙如暗夜星辰般漆黑明亮的眸子裏立時掀起驚濤駭浪,滾滾浪潮在怒海中翻騰,但隻一瞬便又全部平息掉。
我乘著行禮的當口,避過他那幾欲將我穿透的眼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太子果然不在,方看著胤祥,沉聲說道:“萬歲很傷心!一直抱著十八阿哥的屍身,到現在還是不肯相信十八阿哥已經夭折的事實。大阿哥和宣祺正在裏邊勸,李公公要我出來告訴諸位阿哥們一聲,讓你們再等會兒,應該很快就會有旨意。”
十阿哥一聽這話,又開始跺腳:“天知道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皇阿瑪也真怪,宣了咱們來又不召見。”
“這不太子還沒到麼?”三阿哥解釋道,語氣裏不難聽出些微挑撥離間的味道。
十阿哥顰著兩道濃眉,譏笑:“合著為了等他一人,咱們就白在這幹耗著?”
胤祥冷冷一笑,不鹹不淡地:“十哥還真是忙,這才等多會子就不耐煩了!平日裏玩鳥鬥蛐蛐聚眾賭博喝花酒,怎地不見你嫌浪費時間?”
“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了?”十阿哥的炮仗脾氣發作了,衝胤祥吼了起來:“誰聚眾賭博?誰喝花酒?你別平白無故的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又很是曖昧地看了我一眼:“自己品行不端,跟堂兄弟的女人不清不楚,還好意思‘豬八戒耍把式,倒打一耙’!”
他那個曖昧的眼光,讓我立時明白他話中真意。一定是那晚我披著胤祥外衣回營帳時讓“八爺黨”的人看見了,現在竟然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胤祥的臉上忽然風雲變色,他三兩步衝上前去,一把抓住十阿哥的脖領兒,握緊的拳頭就在他鼻尖五公分處威脅著:“收回你剛才那些醃臢話,不然我的拳頭會很樂意侍候你!”
“你敢!”十阿哥又豈是個受威脅的主,埂著脖子,道:“你做的,我還說不得?”
“你若是說我,十句也由你,我隻當是你放屁,可是你說梅影就是不行!”胤祥往日裏的冷靜優雅完全不複存在,他眼神淩厲,怒火狂熾,像極了一隻被激怒的雄獅。
我感動的同時也嚇了一跳,生怕他盛怒中做出什麼傻事,這個時候和八阿哥他們撕破臉實在不是明智之舉。腦子飛快運轉,想著應對之策。
十阿哥冷哼一聲,“我說她又怎麼了?她一個漢女倒矜貴得連我也說不得了?……”
胤祥的臉色越來越沉,眼見兄弟倆兒一言不合就要幹起來架來,八阿哥也慌了,趕緊招呼著兩旁的侍衛上前將他們拉開,九阿哥沉著一張臉,陰炙地一笑:“十弟,他一個芝麻地裏散黃豆的主,你跟他較什麼真?”
芝麻地裏散黃豆?他這不是變著法子罵胤祥是雜種麼?我雖然早就知道胤祥因額娘去世的早自小就受盡阿哥們的欺負,不料想竟是被作踐到這般田地。
心中陡然發痛,再難抑製翻騰的怒氣,手藏在衣袖中,不動聲色地暗使巧勁,將一顆珍珠對準他的膝關節打去——
“啪”一聲悶響,九阿哥膝蓋一軟,跌跪在地上,正麵恰巧對著胤祥。
前些天為了哄小十八,我特地剪了串珍珠鏈子跟他玩打彈珠的遊戲,沒想到今天派上了這樣的用場。
胤祥原被他方才的話氣得咬牙切齒,拳頭都準備好了,預備著揮出去。誰料,轉瞬間人已跪倒在自己麵前,驚得一時間不知進退,張大了嘴隻能瞪著眼幹看。
八阿哥像是被嚇住了,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胤禎神情淡淡地,從頭到尾也不關心這場兄弟間的口角,眼睛一直盯著我。隻有三阿哥置身事外,抱了個隔山觀虎鬥的宗旨,默默不吱聲。
四周圍觀的侍衛如雕塑般站立著,大概是摸不準這位素來心機城府的九阿哥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全都不敢瞎參合。
“九哥,你魔怔了!好端端的跪他做什麼?”十阿哥不明就裏,伸手就去扶他,九阿哥雙手撐地,正要爬起來,我又在他膝彎處補射了一顆珍珠,他痛苦地皺著眉再次跪下,眼光瞬時化作無數刀劍向胤祥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