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往而不勝的童話8(1 / 3)

第八章

雨,仍在下。

透明而傾斜的雨絲,似乎沒有沾上一點煩惱。

下午的課上完了,二年丙班的同學基本上都已經離開。

小泉望著身旁空空的座位,徑直發呆。

教室的門“砰”地一聲被推開,撐把桔紅色雨傘,裙角有些潮濕的東寺浩雪衝了進來,她興高采烈地連聲直呼:“好了,好了,我們可以出發了!稍微吃一點東西,我們就可以去音樂廳見風間哥哥了!”

小泉扭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東寺浩雪這才覺得古怪,四下看了看,奇怪地問:“咦?明姐姐呢,我們不是約好了在這裏等齊,一起出發的嗎?”

“她走了。”小泉歎口氣。這個明曉溪,似乎都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那個刀疤少年一來,她跟著就跑掉了,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走了?”東寺浩雪反應不過來,她抓抓頭發,“你說明姐姐走了是什麼意思?她去哪裏了?還是她自己先去音樂會了?”

“不曉得。”小泉又歎一口氣,半晌,安慰自己和東寺浩雪地說,“好在曉溪把她的禮服拿走了,她應該不會忘掉晚上的音樂會吧。”

東寺浩雪張大嘴,吃驚得有些結結巴巴:

“什麼?!忘掉晚上的音樂會?!”

***   ***

明曉溪用力抹去臉上的雨水,右手從包包裏掏出公寓的鑰匙。

這裏她有一段時間沒來過了,鑰匙也變得有些陌生。鑰匙插進鎖孔,一點一點轉動,她咬緊嘴唇,呼吸似乎已停止,心髒卻不知是跳得太慢還是跳得太快,讓她一陣一陣眩暈。

公寓的門靜靜開了。

沒有一絲燈光,沒有一點氣息。

冰冷得好象已然窒息。

明曉溪閉上眼睛。

她用拳頭抵住鼻子,酸酸的淚意讓她全身顫抖,她的雙腿開始無力,身子倚著門慢慢滑下。

這裏沒有人。

牧野流冰不在這裏。

這裏隻有漆黑和回憶。

這裏已經是她可以想到的最後一個地方了,他不在這裏,他到底在哪裏?真的出事了嗎?如果真的出事了,那……

淚水,自她的眼角流下。

她用雙手死死抱住腦袋,開始不可抑製地哭泣。

她不是無往而不勝的明曉溪,她是天下第一膽小鬼明曉溪。

風,夾著雨絲,吹進公寓的客廳。

深藍色的窗簾揚起一角,透進一絲光線。

一隻蒼白優美晶瑩的手,拉住窗簾,把那光線又遮擋住。

小小的動靜,驚動了低泣的明曉溪。她抬起頭,驚疑地盯住那隻手,然後,是黑暗角落中的那個優美的人影。

她瞪大的眼睛逐漸習慣了黑暗,人影越看越清。

滿臉的淚水讓她看起來那麼狼狽,她狂衝過去的氣勢卻象一個憤怒的戰士,她一把抓住黑暗中的那個人,連聲大喊:

“你怎麼會在這裏?!你在這裏為什麼又不出聲?!你知不知道大家都以為你失蹤了!大家都在瘋狂地找你!你卻躲在這裏?!你覺得很好玩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快要把我急死了!我以為……”

“我死了?”冰冷而嘲諷的聲音接住她的話,“隻恨我沒有那麼好的命,注定要在這世上痛苦一生。”

“牧野流冰!”

明曉溪震驚,捉住他胸口的雙手僵在那裏。

雨,又飄進來了些。

他忽然開始咳嗽,咳嗽一陣急過一陣,象是要把肺都咳出來。

明曉溪放開他,打開了客廳的燈。她終於看清楚了牧野流冰,但他的模樣,讓她又是一驚。

牧野流冰的麵容蒼白如紙,眼睛卻出奇得明亮,明亮得仿佛正在燃燒他生命中最後一盞燈,他的嘴唇也詭異地鮮豔,象是生命中所有的色澤都集中在了那裏,他的身子修長卻單薄,單薄得讓人心痛。

他壓抑著咳嗽,眼睛沒有看她,唇角掛著一絲嘲弄。

明曉溪瞪著他,眉頭皺得很緊:“你生病了嗎?”

牧野流冰不理會她。

她伸出手想碰一下他的額頭:“是發燒了嗎?”

他閃過她。

她的手自空氣中垂下,她咬咬牙,又去扶住他的肩膀:“走,我送你去醫院。”

他看向她,眼神冷若冰雪:

“我的事,不用你管。”

這一句話,凝固了明曉溪所有的動作。

她站在那裏,呆呆的,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在他的麵前,她忽然覺得無論自己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的,她忽然覺得自己很滑稽。

細雨飄進來,打在她的臉上,一直冷到她的骨髓。

這裏,曾經是她和他的公寓,她和他曾經在這裏歡笑、嬉鬧、流淚、親吻,這裏,有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的美好回憶。

可是,現在的他,眼中對她有的隻是仇恨和敵意。

她的拳頭握得緊緊,指甲一直嵌到肉裏。是她放棄的啊,隻是,這股心痛怎麼會如此讓她難以承受!

她望著自己的拳頭,過了一會兒,方才仰起頭,努力對他微笑:

“我,偏偏就是天底下最愛管閑事的明曉溪!”

***   ***

皇家音樂廳前。

東寺浩雪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走來走去:“哎呀,明姐姐到底幹什麼去了!都說好了要早點來的嘛,怎麼現在還不到啊!!”

小泉倚在一根黑色的大理石柱上,望著天空不停飄落的雨出神。

“小泉姐姐,你怎麼不說話?你不著急嗎?”

小泉瞟她一眼,涼涼道:“我很著急,很著急,但是著急一點用也沒有……傻瓜明曉溪,她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知道自己的心意呢?”

東寺浩雪努力去聽,可是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明姐姐到底會不會及時趕到?”

小泉沒有理她,繼續望著雨發怔。

東寺浩雪等了半天沒有回音,又問下一個問題:“你知道明姐姐去哪裏了嗎?”

小泉挑挑眉毛:“隻有一個人,能讓她這樣想也不想地跑出去。”

東寺浩雪大驚:“你是說——牧野流冰?!”

小泉苦笑。

“牧野流冰?!那怎麼可以?!那風間哥哥怎麼辦?!不行!不能這樣!這樣對風間哥哥太殘忍了!!”東寺浩雪急得快跳起來了,拔腿就想往雨裏衝,“我要去找明姐姐!”

小泉抓住她:“你去哪裏找?”

“我……”

“算了,耐心地等吧,”小泉歎息,“小雪,我忽然覺得,我們都幫著風間學長,牧野流冰是不是也太孤獨了些。還有……”

東寺浩雪怔住。

小泉的聲音仿佛自雨中傳來:

“……愛情,究竟是什麼?”

***   ***

小小的公寓裏。

明曉溪坐在客廳的地上,雙手抱著膝蓋,仰頭看著坐在窗台上,寂靜如雨的牧野流冰。

“你不要坐那裏好不好?雨會落在你身上的。”她無奈地皺著眉毛,“要不然把窗戶關上,你好象真的生病了。”

牧野流冰鮮豔如紅楓的薄唇固執地抿著,任涼涼的雨絲吹落在他身上。

明曉溪忍不住了,起身到窗邊,伸手要將窗戶關住,手剛一碰到玻璃,就被他捉住了,他甩開她的手,冷聲道:

“走開!”

他的手象烙鐵一般燙!

他在發燒!

明曉溪沒有讓他甩掉自己,一把反握住他!真的,牧野流冰的掌心不是往常的冰冷,而是可疑地滾燙!

她捉緊他,滿眼緊張:“你怎樣,是不是很不舒服,燒得很厲害是嗎?吃藥了沒有?”

牧野流冰冷笑:“我說過了,不關你的事。”

明曉溪似乎沒有聽見他的這句話,她盯緊他,神經猛地繃住!

離得這麼近,她突然看清楚了——

她的手指不敢置信地碰上他的嘴唇,輕輕一拭——

原來他的嘴唇紅豔,卻是因為上麵有血!

指尖的血象一聲驚呼,鑽裂了她的全身。

“為什麼有血?!冰!”

明曉溪急得嗓子發抖!

“你害怕嗎?”染血的嘴唇扯出一抹詭異的笑。

“是,我害怕!”

輕咳一聲,一口血象一朵鮮花綻放在他的唇邊。

牧野流冰望著她冰冷地笑:

“這是我的血。”

明曉溪快崩潰了:“冰,你究竟怎麼了?!不要這樣!!”

又一口血吐出來,濺落到他的胸前,她這才發現,他黑色的襯衫上早已有著幹涸的血跡!

驚恐籠罩了她,一時間,她失去了所有反應,淚水滑下她的臉龐。

明曉溪哭了。

她哭著問他:“你在折磨我嗎?你居然有這麼恨我?你用傷害你自己來報複我嗎?牧野流冰,你居然是一個這麼殘忍的人?”

初夏的天氣。

因為有雨,竟然清冷得象嚴寒的冬季。

牧野流冰優美晶瑩的指尖上是她晶瑩的淚水。

他望著那顆淚水輕笑:

“原來,你還會為我哭啊。你還會為我傷心嗎,你心裏還有我嗎,你不是早已將我拋下了?”

新鮮的血仿佛五月的花,怒綻在牧野流冰優美的唇上。

他用沾血的唇吻幹指尖的淚,忽然笑了,笑得就象她第一次見他時那樣的清澈透明:

“你誤解我了,曉溪,我怎麼會報複你呢?這隻是我送給自己的禮物。”

牧野流冰拂上她淚濕的小臉,笑著眨眨眼:

“前天是我的生日,真巧是吧,隻比你早三天。”

“冰……”

“我知道你不記得,沒有人記得那天是我的生日,”鮮血不絕於縷地湧出他優美的唇,“可是我決定送自己一件生日禮物。”

牧野流冰望望這間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寓,滿足得卻仿佛這裏是世間最輝煌的宮殿:“我要再回到這裏,想一想我也曾經幸福過,雖然這幸福短暫得好象隻有一眨眼的功夫。”

一大口血從牧野流冰的嘴裏噴出,濺到明曉溪的臉頰上。

他皺著眉,想為她擦去。

她抱住他有些虛軟的身體,淚水瘋狂地在臉上奔流:“不要再說了,我們現在就去醫院!”

牧野流冰不同意。

他固執地要推開她,眼神執拗而明亮:“我不要離開這裏,外麵,都沒有你。”

想一想,他又笑:“好象,這裏也沒有你。沒有燈光,沒有你的飯菜香,沒有你的聲音,你也不再回來,我想,你已經忘了這裏。”

深藍色的窗簾,襯著他蒼白的臉,唇上的血,有種撕心裂肺的美。

窗外天色漸黑。

雨卻越下越大,被風吹斜,一直落到他和她的身上。

牧野流冰凝視眼睛紅腫腫的明曉溪,眼神一冷,聲音忽然變得比窗外的雨還要清寒:

“我在想,我是不是應該恨你。”

明曉溪痛恨自己。

這一刻,她為何隻會哭泣,連一句話、一個字也說不出。

“我應該恨你,你為什麼要讓我愛上你,你為什麼要讓我嚐過幸福的滋味,再將我拋下。如果我一直在黑暗中,我會覺得生命原本就冰冷得象死寂,你用你的愛把我送上雲端,再將我扔下地獄,明曉溪,你說我該不該恨你?”

她淚眼望著他,他眼底的痛苦將她撕碎。

牧野流冰仇恨望著她:

“我恨你,我最恨你的是,你讓我恨你也無法真的恨下去。”

這一句話,抽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仿佛嘔出了體內最後一口鮮血,蒼白著臉,暈倒在明曉溪懷裏。

***   ***

皇家音樂廳的休息間。

東寺浩雪甜笑著送上一束百合花:“風間哥哥,預祝你演出成功!”

風間澈微笑著接過花,拍拍她的腦袋:“謝謝你,小雪。”

“嗯,那個……”

東寺浩雪吞吞吐吐,瞟一眼身邊的小泉,小泉卻扭過臉去不睬她。她咬咬牙,然後滿臉堆笑地對風間澈說:“有……有一些事情……明姐姐沒來得及和我們一起到……她……她一會兒就來……”

風間澈略微一怔:“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沒事!什麼事也沒有!”東寺浩雪慌忙解釋,“隻是一點小問題,沒關係的!”

“這樣啊。”

風間澈望著窗外的夜雨。

***   ***

仁川醫院。

氣氛壓抑得象死一般沉寂。

明曉溪沉默地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靈魂似乎已經抽離。她兩頰被風吹幹的狼狽的淚跡,和胸前濺落的血花,觸目驚心得讓人覺得不真實。

鬼堂站得筆直,直挺挺地站在手術室門旁,眼神陰鬱地瞪著亮著紅燈的“手術中”三個字,他右臉的刀疤益發顯得猙獰。

蘭迪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跳起來,指住明曉溪的鼻子:

“都是你!你這個三心二意的女人!都是你害死了牧野!”

明曉溪慢慢慢慢抬起頭,聲音靜若落葉:

“他沒死。”

蘭迪燦爛的金色卷發氣得亂晃:

“你還敢說!哈,真是個無恥的女人!你殘忍地拋棄了牧野,你早已經殺死了他的心!自從那天你離開他,你知不知道他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我沒有見過比他更痛苦更傷心的人!他每天每天都在折磨他自己,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