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牛兒,真真好牛兒(1 / 2)

國舅夫人聞後大喜,忙呼來乳娘,一道進屋照看嬰孩。

國舅忙不迭直起腰背,捺住內心的狂喜,變尷尬為恭謹,衝著門後出來的人作揖道:“高人辛苦!”

青木道人歎了一氣,方幽幽道:“令千金體格羸弱,全因降胎時丟去一魄所致。”國舅府上下噓聲一片,又聽青木道人不緊不慢道:“隻是一魄,倒也無甚大礙,此生多些病痛罷了。”

說得人輕巧,聽得人沉痛。

剛剛邁入房坎的國舅夫人心誌就稍稍弱些,聞言緊步出屋,拉過青木道人,掩著褶皺的巾帕雙唇抖了抖,啜泣道:“高人,你一定要救救小女,老身年近花甲方得來一女,實不容易啊。若看著小女受病痛折難,何其忍心?老身願減些歲月換取小女一生安健……”

國舅攔下夫人的話,拜道:“高人乃得道仙人,醫道自是不凡,必然成竹在胸,還請高人指點一二?”

青木道人果然胸有成竹:“國舅爺莫急,可著人取昆侖山的芣苢草,煎汁半兩喂之,此其一。其二:令千金體質羸弱,成年之前不宜過多沾染世間俗氣,是以,待令千金周歲之後,國舅爺可送令千金入住子長城外的無量觀清修,貧道著時誦〈易經〉為其恐固根本調養生息。待令千金及笄之年,便可還俗歸宗。”

長安城往西的鄰城子長城外的流雲山,山高入雲,林密枝茂。

自當年國舅爺將獨女送入流雲山頂的無量觀以來,屈指一算,這時日恍然流去了十五個春秋,轉眼已到了紀朔五十二年。

這年天災重重,南澇北汗,好在大豐的宣統皇帝雄才偉略,致國有方。社稷之初便高瞻遠矚窺破地理優劣,通河渠以南水北調,種植被以存露製雨。如今即使汗勞過重,百姓亦可挖些野菜果腹,不至到餓殍滿地民不聊生難以收拾。

這日,雲高,日毒,蟬喘雷幹。然而流雲山下卻是綠樹成陰,一派清涼。

山下的田埂邊,三三兩兩的婦人頭包布巾,手持鐮刀,刀起刀落間,連根帶土的挖下一株芣苢草拋入背上的竹簍裏。

婦人們雖在勞作,然看著田埂間滿地的芣苢草,甚是歡愉。辛勞酷熱之餘自娛其樂,不重不輕地哼起了傳唱已久的《采芣苢歌》: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捊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本是一首普實無華的曲子,竟以蟬鳴為弦,以鐮聲為湊,再經婦人們嫻熟的唱腔,確也唱出另一番韻味。引得山間的林鳥為此啾啾鳴叫,更使得這首《采芣苢歌》輕盈婉鈴,暢耳爽心,足夠為洗去路人周車勞頓的彼乏。

田埂的另一邊,唯一一條通向山頂的山路旁,一株參天大樹聳立直上,濃密的枝葉四向散開,在清風的拂動下沙沙作響。

大樹下,躺著一匹馬,這馬倒是普通的一匹白馬,然貴在蹄長齒健。此時正借著這一地陰涼,打盹甜息,時不時哼上幾聲粗氣,似乎意在與那歌謠合鳴。

粗壯的枝幹上,坐靠著一位避暑的青年。青年頭枕著主杆,垂蕩著一腿,另一腿曲在枝幹上,十指交叉的雙手搭著曲起的膝蓋,一席纖塵無染的白袍,被林間徐徐而來的清風隨意撩起。悠閑自得地閉目聆聽這暢耳爽心的歌謠,然而樹下那馬兒時不時的哼鳴,惹得青年眉心上的“川”形皺印時鬆時緊。

不過,誰又能說這不是一份難得的愜意呢?

突然,樹下的白馬不知何故,驀然一聲嘶鳴,果斷得打破了這份難得的愜意。

青年眉頭顰蹙,“川”字猶見深重,睜開雙眸半是疑惑半是不悅地垂望樹下。但見一個道姑打扮的清瘦少女正托著腮幫蹲在白馬跟前,一馬一人大眼瞪著小眼,頗是滑稽。

須臾後,白馬自覺受到了威脅,曲起前蹄挺起馬胸,帶著一股濃重的警告咧起馬嘴露出馬牙,扇動著馬鼻噴著粗氣。

這若是在平常定能成功地喝退那些不甚識相的人。然而眼前這位卻是個異類。隻見她瞪著黑白分明的雙眼並未見半絲的害怕或著猶豫,站直了身子卻未有要離開的意思。隻是放下托著腮幫的手,豎起玉蔥樣的手指對著鞋拔似的馬臉連指帶點道:“氣壯聲細,尾粗毛長,這牛兒定不是普通的牛兒!”聲音如泉水叮咚,分外清泠。

青年聞言,一個不慎,硬生生地由枝杆上直挺挺的墜下。眼見便要狼狽著地,卻見道姑口中的“不是普通的牛兒”一個矯健的側翻,堪堪將青年接在背上。

目睹了全過程的道姑驚訝之餘又斬釘截鐵的補上一句:“好牛兒,真真是好牛兒!”

“好牛兒”聞言,後蹄愣是沒站穩,連帶著背上尚未坐穩的青年一同摔下,一時間人仰馬翻,塵土飛場,場麵好不熱鬧。

青年頗感抑鬱,拍去白袍上的塵埃,眉心的“川”字又深重了些,一記冷眼瞟向始作甬者,然而眼前的哪裏還有道姑的影子,卻是一位體格健碩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