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長安國舅府。
國舅爺文格與夫人陳青蓮早早地領著全府的奴仆,自天眼朦朧日月更替時便端正了一身楚楚的衣冠,在大門外的一對雄獅前翹首企盼。這一企盼便企盼到了火傘高張,炎陽炙人的午後。
行人車馬向來都是喜愛熱鬧的,但凡路過國舅府大門前的無不駐步停留小半會觀摩觀摩這浩蕩的一家子。
陳青蓮到底是婦道人家麵子薄了些,眼見要等的人遲遲不來,而觀摩的民眾分秒必增,如此下去遲早要形成兩軍對壘的模式。便對尚在殷殷盼望中的文格道:“老爺,這烈日炎炎的,不如回府喝碗涼茶再等吧?”一麵輕言相勸,一麵撚起巾帕試去文格額間滴下的汗珠。
文格望了望前方觀摩且竊竊私語的民眾,又望了望身後口幹舌燥,精神頹廢的一幹家仆,也覺得如此幹等著委實是太過於盲目。便點點頭,大手一揮領著浩蕩的一家子浩蕩的進了國舅府,留下幾個門護繼續等消息。
遮在瓦礫下的前廳還算得上陰涼些,然而相比在烈日下爆曬時的文格,卻要顯得更加煩躁與悶熱。
但見其啜了一口冰鎮蓮子羹,便搖頭推了出去。背著手直直才邁了兩步,恍然碰著一位長得人高馬大的家仆前胸。不待那仆人抵頭哈腰的表示歉意,文格便已頗不耐煩的轉了身,然而才將轉身,堪堪又碰上了緊步隨來叮叮當當的滿頭珠釵。
文格忙不迭又將身一轉,胡子一吹,雙眼一瞪,火藥味十足十的撩了撩衣袖,正待數落數落那些杵在廳裏的一幹家仆。
幹家仆這一職業的,哪個不是將察言觀色的這門深厚的功夫練得爐火純青?
但見文格才一撩袖,堆聚在前廳上下的眾家仆一窩蜂散得比兔子還快。文格隻覺眼前人影紛雜,待定睛看時,除卻一條原地旋轉的凳子,眼前哪裏還有一個人影?
文格壓著滿肚子的火氣,望著旋轉得甚是歡暢的凳子,指在半空的手指抖了抖,頗是無奈的縮回袖裏,回首對著陳青蓮滿腹牢騷:“你看看這幫兔崽子,幹活時沒見著勤快,偷懶時一個倒比一個溜得快!”
陳青蓮連連點頭附和,轉身捧起桌上的冰鎮蓮子羹遞給文格,賣力的搖起團扇為文格驅火降溫,才要開口說些勸慰的話,便聞門護且驚且乍的一路狂奔:“小姐來了,老爺,真真是小姐來了……”
這一喊震醒了國舅府,將將一窩蜂跑開的家仆又一窩蜂的堆聚在廳前的院中,排著列隊抖擻著精神等待文格的一聲令下。
文格胡子一鬆,咧開嘴爽朗朗地笑了兩聲,道:“哈哈,哈哈,走!迎小祖宗去!”家仆一聲吆喝,整齊了隊伍正待將迎。豈料院門中蹦來一位活靈活現的道姑,道姑背著一個布褡褳正一蹦一跳而來,不是芣苢卻是誰?
芣苢一路蹦噠,一路高歌,清泠的聲音似泉水叮咚般灌近一屋主仆的耳朵裏,在這般酷暑炎天中掃來一陣陣的清涼:“爹爹,娘親,小道來了……”
文格夫婦愣在原地相互覷了覷,清涼之餘騰起一股股的驚訝,心境之複雜想來隻可意會難以言表。
原來芣苢身後,兩三個門護抬著一位說得優雅是體形健碩說得粗魯是三大五粗的道士吃力而來。但見那道士灰頭土臉,唇幹皮澀的甚是狼狽。細算之下,那道士混身上下就數那一屢屢散亂的發絲與袍擺隨著門護前進的步伐而前後晃蕩著還算有些精神。
“爹爹,娘親……”芣苢遠遠地便見著候在前廳前的文格夫婦,布褡褳一甩,伴著“哐哐啷啷”某物體碎裂的聲音,芣苢撲扇著熱淚盈盈的杏眼,竄騰竄騰地路過雙臂大張著的文格,一路直奔向文格身後陳青蓮的懷裏去。
文格尷尬的伸了伸手臂,轉了轉老腰。回頭瞧見母女倆淚流滿襟的號啕相擁好不望情,老大不舒服的胡子一翹清咳了兩聲:“好了,大白日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
芣苢借勢由陳青蓮懷裏抬起花貓似的小臉,收了收眼淚水指著尚被抬著的車雲子道:“爹爹,快請個郎中過來瞧瞧我師哥!”
文格拍拍額門,忙不迭差人將車雲子抬進客房,且行且道:“小祖宗,你師哥這是咋了?”
芣苢晃著腦袋答得老實:“不知道是怎的,馱著小道時尚且生龍活虎的,豈料才到了門前與那隻石獅稍稍對望了一下,便不行了。難不成被石獅子那對光突突的眼珠子給嚇著了?不應該啊,按道理裏說師哥道法高深,邪魔不侵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