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虎穴棲身(1 / 3)

雲夢江子在窗外透進的昏暗光影裏不停地顫抖著,她看清了眼前衣不遮體的一股血腥氣的中國姑娘,就是白天在魚巷子見過的那個酷象自己的漁女,所有疑惑和驚詫都消失了。昏暗中,那中國姑娘壓低嗓門小聲問:

“你是日本人?”

她嘴裏塞著手帕,講不出話,點點頭。

“是你救了我?”聲音裏帶著懷疑。

點點頭,又搖搖頭。

“噫,你能聽懂中國話?”飛鏢的利刃離開了一些,仍然是懷疑,“你為什麼救我?”

雲夢江子嘴裏的手帕被輕輕扯掉了,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

“我是日本軍妓,跟你一樣恨穀野次郎。我能救你——隻要你一切聽我安排!”

那影子癡呆了,仿佛她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和鬼魂。為什麼這家夥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而且會說中國話?難道是死在九泉之下,自己跟自己的魂魄在說話?

強烈的探照燈的光柱,在院子裏的林蔭中掃過來掃過去。一道白光透進了窗口,雲夢江子拖著中國姑娘躲進了臨窗的那堵牆的陰影之中。窗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日本警衛在樹林裏搜索,穿梭般走過來走過去。

雲夢江子取下牆角洗臉架上的毛巾,提了半桶水放到中國姑娘麵前,咬著她耳朵說:

“你趕快脫了衣褲抹淨身子,藏到衣櫃裏去……”

她照辦了。

雲夢江子拿拖把拖淨地板上的水跡,將她脫下來的破爛塞在鐵皮水桶下麵,上麵壓上拖把。她提著水桶和拖把,走出臥房,反手關上門,不慌不忙走進斜對麵的衛生間。這時,警衛和聞訊趕來的憲兵,正在樓道那頭逐屋搜查。她打開抽水馬桶,將破爛的衣服趕快撕成布片,一塊一塊塞進馬桶裏,放水衝走。銷毀這些“罪證”,費了相當一段時間。最後把鐵皮桶裏的半桶血水倒進馬桶,將拖把一起放在裏麵衝洗,直洗到見了清水,她才深深喘了口氣。

嘭嘭嘭!

樓道裏有人很凶地敲門。她急忙將拖把擱在門角裏,給鐵皮桶注人半桶清水,裝做剛上過廁所的模樣,再次扭開抽水馬桶的水龍頭,方才慢慢騰騰地打開門。

兩個年輕憲兵端著槍一擁而進,凶神惡煞地瞪著她問:

“在這裏幹什麼?”

她傲慢地回答:

“這還要問嗎?”

“為什麼不立即開門?”其中一個憲兵咆哮道。

“非常遺憾,這得回家問你母親,”雲夢江子嘲諷地一笑,“你母親生下你的手腳,難道沒生你的腦袋嗎?”

那個烈性子憲兵舉起了槍托,另一個憲兵攔住他,話語放和緩地問:

“你是誰?在這裏幹什麼?”

“司令官邸情報秘書雲夢江子!”她大聲作過回答,提了水桶趾高氣揚地朝門外走去。在門外她碰到憲兵隊長吉茂。

“江子小姐,”吉茂一對賊溜溜的小眼珠瞪著她,有幾分疑惑地問,“怎麼半夜三更還沒歇息?”

雲夢江子猶豫了一下,跨前幾步,放下水桶,掏出鑰匙扭開臥房的門鎖,回頭支支吾吾說道:

“我……剛從樓上下來……”

她提了水桶,走進門,拉亮電燈,吉茂和那兩個年輕憲兵跟著擠了進來。比狐狸還要狡猾的吉茂,仿佛是聞到陌生氣味的獵狗,朝臥房四處掃視了一眼,眯縫著賊眼緊盯著雲夢江子,用審查的口氣問道:

“江子小姐,聽司令說你固執得很,今晚你上樓去了?”

“煩悶的時候上去散散心。”她在榻榻米的坐墊上盤腿坐下。

“剛才發生‘事變’的時候你在樓上?”

“不信嗎?你去問樓上!”

“噫,”吉茂的牛皮底靴子在地板上蹭蹭,“地板怎麼象剛擦洗過?”

雲夢江子心裏猛一怔,不由自主掃視了一眼大衣櫃,驚得站了起來,不知如何回答為好。

“怎麼回事?”吉茂走過來,逼視著驚慌失措的江子小姐。

雲夢江子瞅了瞅窗外,靈機一動。

“上樓的時候,我忘了關窗戶……剛才那場暴風雨打進來,淋濕了地板……下樓以後,我胡亂擦了擦……”

憲兵隊長對雲夢江子的追問,使那個報複心切的年輕憲兵壯了膽子。他突然抓了洗臉架上那條毛巾,尖聲大叫:

“血!隊長,你看毛巾上有血!”

雲夢江子頓時嚇得臉色蒼白,軟耷耷跌坐在榻榻米上。

吉茂隊長接過帶血跡的毛巾,送到電燈的光圈下翻過來複過去地瞧了好一陣,自言自語地說:“血,是今晚剛擦過不久的血!”他眨著陰險惡毒的小眼珠,把毛巾送到雲夢江子鼻子前麵,咄咄逼人地向:

“江子小姐,這又是怎麼回事?”

雲夢江子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的腦子嗡嗡嗡的,隻想到衣櫃裏的中國姑娘,竟什麼話都回答不出來。她驚恐萬狀地勾下了頭。

“唔,江子小姐作不出解釋,那就對不起了——”吉茂提高了嗓音,象是對江子,又象是對他的手下人說,“有個中國臭女子要謀殺穀野司令,我們是奉命來搜查凶手。請原諒,每個房間都進行了搜查,我們是例行公事。”說完,他朝兩個年輕憲兵遞了個眼色。

兩個年輕憲兵得到上司的命令,立即一手端槍,一手去翻大木箱和衣櫃。那個對江子小姐剛才的嘲笑憤憤不平的大膽憲兵,剛走到衣櫃跟前,雲夢江子猛然醒悟,跳了起來,衝到衣櫃前麵,用身子攔住櫃門大叫道:

“住手!誰敢來動女人的衣櫃!”她害怕衣櫃裏的中國姑娘衝出來拚命,又一語雙關地大喊,“不要動!你們躲得遠遠的,不要動,看看你們誰敢動……”

這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那個複仇和邀功心切的年輕憲兵,不知天高地厚地將雲夢江子一推,拉開了衣櫃的櫃門。

雲夢江子跌倒在地板上,差點就要驚厥過去。她用手撐著地板,抬起頭,看到衣裙一件件被刺刀挑了出來,亂甩在地板和榻榻米上。她的心一陣陣緊縮:衣櫃隻那麼大,可憐的中國姑娘還能藏到哪去?她仿佛看到刺刀挑破了姑娘的胸膛。是她把她藏在衣櫃裏,是她葬送了她的生命嗬……隻剩衣櫃角上最後兩條連衣長裙了,她不知哪來那麼大一股勁,跳了起來,不顧一切地衝了上去,企圖用身子擋住衣櫃的暗角,但是遲了。然而,最後兩件衣裙被甩出衣櫃,櫃子裏竟然空空如也,連人影都沒有!她驚駭得差點要尖叫了。中國姑娘哪去了呢?難道是不信任她,趁她去衛生間的時候逃出了房子?那樣也隻有死路一條!所有怨恨,惋惜,同情,化作一股怒火,她一頭衝年輕憲兵撞去,嘴裏不停地叫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