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
“皇軍聽到‘飛鏢喬姐’的名字,魂都嚇掉。我以為‘飛鏢喬姐’有三頭六臂,原來就是你這模樣——哎,你多大年紀?”
“二十三。你呢?”
“十八。”
“那我叫你‘江子妹’。”
“我叫你‘喬姐’——喬姐,你家在什麼地方?”
“我沒有家,江湖上就是我的家……”
“那怎麼可能呢?”
“我不到三歲,母親便病死了。跟著父親走江湖,父親從來不跟我說有家沒家。十五六歲,父親一死,我就成了隨風漂蕩的浮萍……”
“你在陸城小鎮上有親戚沒有?”“什麼陸城?沒聽說過……”
“多可憐!”她想的是她們之間並無“巧合”。
“你們當軍妓的也很苦吧!”
“嗯……”
雲夢江子把“飛鏢喬姐”留在自己臥房裏,是有一定把握的,因為穀野次郎作了保護傘。自從謀殺事件發生後,她以穀野司令的“戰時太太”的身份出入司令部,人人心照不宣。除了穀野偶然來她臥房坐坐,誰也不敢涉足這“皇宮禁苑”。她外出可以乘坐司令幾乎不用了的那輛舊轎車(穀野新配了一輛嶄新的流線形轎車),進出時門崗衛兵不再驗她的特殊通行證。就是在城內各軍營機關,隻要通報她的名字,也受到遠非一般軍妓可比的尊重(小雪子對她這點羨慕得要死)。凡此種種,都為她保護喬姐提供了方便,喬姐棲身魔窟,一晃就過去了四五天。
喬姐白天躺在壁櫃裏睡覺,無人打擾;晚上熄燈以後走出來,在屋子裏活動活動肢體,跟江子談談悄悄話。白天三餐飯,由江子從夥房打回房間。江子還不斷采購罐頭、牛奶、餅幹、水果,兩人分吃一份飯菜綽綽有餘。難辦的是,喬姐身上有多處被狼狗抓傷咬傷,雖未傷筋動骨,但也怕感染化膿帶來後患。而日軍內部對藥物控製極嚴,特別是三次湘北戰役後,日軍野戰醫院傷病員劇增,外敷藥膏和內服消炎藥物更為緊缺。司令官邸雖有保健軍醫,藥物齊全,但怎樣去要外傷藥物而不引起懷疑呢?雲夢江子苦惱了一天一夜,想出了一條苦肉計。那天吃過早飯,她去夥房送還碗碟,走到夥房外的麻石坎坎上,故意踏上長滿青苔的滑膩石頭摔了一跤,將手肘擦破了皮;倒下時,又著力將大腿的褲管擦了層泥,碗碟當然摔個粉碎。“夥頭軍”一看傷了“司令太太”,連忙陪罪,攙扶著去看軍醫。江子大腿安然無恙,卻裝得一瘸一拐,口裏還哼哼唧唧,軍醫看了看她的手肘,拿酒精、碘酒藥棉消了毒,塗上紅汞,還特別討好地上了消炎膏。軍醫瞅著她“擦傷”的大腿,考慮到她的身分,麵帶難色地伸出手,小心翼翼觸摸了一下。她故意“哎喲”一聲。
“江子小姐。能否請你將褲頭退下……”軍醫猶豫地說。
她臉一紅,羞答答地說道。
“這樣——合適嗎?”
“唔,失禮了,”軍醫自知失言,立即改口,“讓我打電話去野戰醫院,請他們派名女護士過來吧!”
“不必了!”她“痛”得吸了口涼氣,“請你給我一些碘酒、藥膏和藥棉,還要些內服消炎藥。我在學校學過衛生保健。”
“那當然可以。”
她拿著足夠的外傷藥物,回到臥房裏,當即便拉上窗簾,給喬姐敷藥吃藥。
沒過幾天,喬姐的傷口便不再疼痛,吃飽睡足,體力也很快恢複了。她老是叨咕著要回她的“部隊”去。開始江子不同意,是因為一來喬姐的身體沒有複原,二來自從暗殺事件發生,城裏城外乃至湖上連續戒嚴搜索凶手,別說一時難於混出司令官邸,就是混出了魔窟,又怎麼闖過皇軍占領區的層層崗哨和蛛網般的炮樓呢?不過,老是把喬姐留在這裏,江子也有她的難處。她一直沒敢把喬姐殺死的並非穀野,而僅僅是穀野的一名保鏢的事告訴喬姐。她怕喬姐性急火起,再去冒險。如今穀野加崗加哨,就連晚上她上去,通宵都有保鏢在門外守衛。喬姐再去行刺,很難傷著穀野,隻會斷送自己。她寧願喬姐早日脫離虎口。昨天把戒嚴令撤銷了,喬姐已歸心似箭,江子不得不認真考慮送喬姐脫離險境的事情了。
喬姐要混出司令官邸,她和江子麵貌酷似,這是個有利條件。隻要把她好好化裝打扮,穿上自己平常愛穿的衣服,就能魚目混珠。可是還要出城,還要混過無數崗哨炮樓……最好給她弄一份特殊通行證或“良民證”,如果用穀野那輛舊轎車把她送出城外,那就更安全可靠。然而,到哪裏去找一名絕對可以信任的對中國女子富有同情心的駕駛員呢?她想到了鈴木中尉!鈴木一郎給穀野開過一年多車子,技術自然精熟。從對鈴木良子的思念和日常交談中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正直而又對女人富於同情心的人。她握有良子的“秘密”,生死關頭可以逼鈴木就範。她難以決斷的是:自從她和穀野苟合,鈴木明顯地疏遠了她,躲著她。她弄不清鈴木副宮對穀野有幾分忠誠,又有幾分“貌合神離”……
那晚上,雲夢江子和喬姐一席閑談,喬姐無意中談到的一個意外情況,加劇了事態的嚴重性;喬姐原來一直認為,那晚上把她從狼狗嘴裏救出來的人影,就是江子小姐。江子聽了立即警覺地問:
“有人把你從狼狗群裏救出來?那些狼狗不全都是你殺死的?”
“不是。是那人趕走剩下的狼狗,還把我抱著送到你房間裏……那不是你?!”
“糟了!大院裏還有另一個人知道你藏在我這裏——這人安的什麼心?他又是誰呢……”
雲夢江子這晚上通宵未眠,榻榻米上象長滿了針刺。她輾轉反側思考著這個人是誰,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第一個想到的是鈴木中尉,鈴木中尉具有一般的、隱而不露的反戰意識,對摧殘女性——不管是日本的還是中國的都相當反感。可是,在皇軍的司令官邸,他要作出這樣的叛逆選擇,是難以想象的。除非一種可能——他已見過良子,他已作好了死的準備……想到這裏,雲夢江子象患瘧疾一般打著哆嗦,渾身冒著虛汗。
她隻等天亮就去找鈴木中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