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成一目十行掃下去,前麵的內容不用看他都能背出來,無非就是在民工事件中欺上瞞下,私下交易,掩蓋事實真相,放縱殺人凶手。再羅列出他跟建築商蘇潤的種種關係,後邊再綴上一大串受賄數字,官商勾結,玩忽職守,這些詞王化忠他們寫起來得心應手。他急於要看到的,是有關金嫚。
王化忠終於打聽到金嫚,看來,他是煞費苦心啊。
遺憾的是,信中沒提金嫚,也絲毫沒涉及他個人生活作風問題,倒是在信的末尾,提了一段話,任人唯親,大肆培植親信,在吉東上下建立自己的關係網。
普天成將信扔在一邊,罵了句廢話。培植親信,哪個人不培植親信?你王化忠是手裏沒握那個實權,如果握了,比誰都厲害。你不就是想說馬效林嘛,直接點出了不更好!
檢舉信沒提新的內容,讓普天成踏實了不少,他把信放好,打開音樂,自己替自己倒了杯紅酒,邊聽音樂邊輕輕呡著。普天成其實是嗜酒的,當市長那會,特別能喝,有次於川慶從他的地盤上過來找他,兩人比賽著喝,結果普天成喝掉了兩瓶白酒,於川慶甘敗下風。後來兩人又到一家名叫紅河穀的洗浴中心,痛痛快快洗了一次澡。那裏麵小姐不錯,服務更是到位,普天成在這方麵的本事更令於川慶驚訝。他跟於川慶的交情可以說就是這麼開始的,一起吹過牛,喝過酒,罵過人,泡過妞。拿時髦的話說,叫彼此亮了底,掏了心,成階級弟兄了。不過後來普天成喝酒出過事,酒醉之後搧過公安局副局長一個嘴巴。吉東有個民間小調要申報全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簡單說叫申遺,普天成從省城海州請來兩位專家,讓他們幫忙做工作。酒足飯飽之後,有位專家想那個,普天成沒讓秘書陪著去,親自帶專家到了紅河穀,誰知那晚偏巧遇上公安掃黃,把專家給抓在了床上。普天成當時也在洗浴中心,不過他酒喝得太多,不能洗,躺著睡覺呢。兩個新來的小警察不認識他,把他當成了外地客商,非要給他戴銬子。普天成說我沒幹什麼,隻是睡了一會。警察說幹沒幹什麼你別跟我們說,回頭跟我們老板說。普天成問你們老板是誰啊?小警察笑笑:“媽的,連吉東二哥你都不認識,銬起來!”普天成說你們非要銬我就讓你們銬,但麻煩一下,你們先把吉東二哥請來。小警察不耐煩,搧了他一耳光:“膽子不小,二哥是你見的?老實點,不老實今晚廢掉你!”普天成火了,心想秀才遇了兵,有理說不清,隻好亮出身份,說自己是市長。沒成想那個小警察愣愣地盯他一眼,又是一耳光:“市長,就你這爛樣子,還市長,老子是市長他爹!”後來老板趕來,認出是他,嚇得撲通一聲跪地上,兩位小警察見勢不妙,跑了,銬子都沒給他打開。最後他才得知,那兩個根本不是什麼警察,公安局要建樓,差錢,隻好讓派出所時不時地騷擾一下各娛樂場所,從客人身上榨一點。派出所的幹警在地盤上混熟了,都是熟人,沒法撕破臉,才從體校雇了十來名學生,臨時培訓一下,換上警察服,去執行公務。那晚普天成實在是氣炸了,這事要是傳出去,他還有臉呆在吉東?公安局副局長剛一進門,他就惱羞成怒還了人家一耳光。不過那次也給普天成一教訓,人一旦有了身份,就不能再跟普通人一樣嗜酒貪杯,更不能到不該去的地方瞎湊熱鬧。打那以後,普天成開始戒酒,但有些東西能戒掉,有些,想徹底戒掉還真難。
普天成又把思緒回到舉報信上,前前後後細想了幾遍,還是覺得沒必要擔心,天不會塌下來,他給自己寬心。
很多事你要是不經曆,的確是挺駭人的,經曆上幾次,也就覺得它不是個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凡事都有辦法解決。瀚林書記還未表態前,普天成不想把自己搞亂。其實有些時候不是別人把你搞倒了,是你自己把自己搞倒了,普天成還不至於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第二天一早,普天成照樣第一個來到瀚林書記辦公室,潮林書記有個特點,每天七點準時進辦公室,不管前一天晚上有沒有應酬,喝沒喝酒,他都能精神飽滿地坐在辦公室。這點讓省委不少人佩服。
每天早上到書記辦公室,是秘書長的功課,他要問清楚兩位書記的活動安排,根據書記的安排再調整他這一天的工作程序。瀚林書記正在批轉文件,看見普天成,停下手裏的筆,笑道:“天成啊,昨天忘了跟你說件事。”普天成緊忙幾步,站在了瀚林書記桌前,做出認真傾聽的樣子。瀚林書記接著說:“國家發改委要在全國精選一批企業,在資金和技術上給予重點扶持,這是針對當前經濟形勢采取的一項積極策略,這個機會對我們很重要,你馬上著手,會同有關部門對企業做一次摸底,挑那麼三五個,報上去,具體怎麼爭取我們再議,先把名單盡快確定下來。”
普天成習慣地一邊拿筆記著一邊說:“這的確是個好機會,企業問題真是讓人頭痛。”
“對了,這事先不要張揚,發改委文件還沒下,是昨晚跟我電話裏透露的。你們的工作也要隱蔽一點,不要還沒開展就弄得滿城風雨。現在這幫企業家,鼻子尖著呢。”
普天成抱以微笑,這樣的提醒是必要的,既然文件還沒下,就證明一切都還在醞釀中,醞釀中的事如果嚷出去,麻煩會比平常情況大得多。“書記放心,我會謹慎的。”普天成說著合上了筆記本。他這個筆記本等於是件寶貝,裏麵各樣的內容都有,既有瀚林書記的指示也有馬超然副書記對某些工作的具體要求,省委高層的秘密,都在這個小小的本子裏。
瀚林書記對著他笑了一下,道:“天成啊,最近工作加把勁,我怎麼覺得挺吃力的。”普天成不明白瀚林書記是指哪方麵,沒敢接話,仍舊保持著微笑,等瀚林書記訓示。普天成心裏是很想知道瀚林書記對昨天那封信的看法的,盡管王化忠他們沒告出新的內容,但不表示瀚林書記沒新的想法。有時候想法比內容更重要。可是瀚林書記像是把昨天那封信忘了,直到工作談完,也沒提一個字。普天成有種解脫,但也有新的不安。往馬超然辦公室去時,他提醒自己,切不可掉以輕心,王化忠這個炸彈一日不排除,他的心就一日不能徹底輕鬆。
馬超然副書記這天有個剪彩活動,是上午十一點。他讓普天成到時提醒他一下,別錯過了時間。去年招商引資引來的香港大華集團在海州投資七個億,建自己的分廠,經過一年多的運作,項目終於要破土動工了。普天成說我記下了,馬書記還有什麼事嗎?馬超然說:“沒事了,天成你也忙去吧,我看你們最近挺忙的。”普天成笑了笑:“我們忙是應該的,為領導服務嘛。”想了想又說:“馬書記,昨天那個材料你看完沒,川慶那邊等著呢。”馬超然像是才記起來,哎唷了一聲:“看,你不提醒我倒是忘了,看了,沒什麼意見,再說也是常委會上定了的,讓他們發吧。”說著將材料遞給普天成。普天成接過材料,說了聲馬書記您忙,十點四十我上來。馬超然沒反應過來,訝疑地瞅著普天成,普天成笑笑:“剪彩的事。”馬超然一拍腦門:“看我這腦子,剛說完就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