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3 / 3)

大約鄭斌源自己也覺得過於油腔滑調,隻耍嘴皮子上的小功夫了,主動收斂起來,認真道:“是不是又要跟我談職工的事?”

“我是想談,就看你鄭總有沒有興趣。”

“少跟來這一套,說好了,再讓我給職工做工作,我可不幹。”

“暫時沒做的工作,不過以後也說不定。”普天成起身,再次為兩人的杯子續滿水。他今天來,是想跟鄭斌源交交底,看能不能找一個最好的辦法,徹底把一毛、三毛的事了結掉。

有些事耽擱久了,是會發黴的,食物發了黴,會長出一些綠毛,事情也一樣,一旦發黴,長出的就不隻是綠毛,可能還會有紅毛、黃毛。盡管一毛、三毛的事傷及不到普天成,但它很可能會傷及到瀚林書記,這是頂級秘密,怕除了普天成,沒第二個人知道。但普天成最近有種不好的預感,馬超然那雙眼睛,好似窺到了什麼。有天普天成發現,超然書記跟原一毛廠財務總監的老公在一起。財務總監於小毛是進去了,判了三年,誰都知道,這三年判得格外輕,按她貪汙八百多萬的事實,至少在十年以上。但沒有人知道,這中間瀚林書記是采取過一些措施的,當時很多事,都是由他普天成來完成的。他肩負著某種使命,在那場震動全省乃至全國的企業腐敗窩案中,周旋於各個層麵,事情最終是按瀚林書記的意願了結的,該判的判,該撤職的撤職。但結局沒有令所有人滿意,讓所有人滿意的結局,太難有了,所以很多事,隻能滿足少數人甚至極個別人的意願。馬超然恐怕就是多數不滿意者中的一位。普天成沒有想到,連這盤棋,馬超然也敢動,這可是盤死棋啊,鐵定了的案子,給任何人都沒有留下翻盤的機會或可能。馬超然再打於小毛老公的主意,證明,他內心裏的欲望,遠不止虎視眈眈盯著瀚林書記的位子這麼簡單。

於小毛的老公是個賭棍,據說為了跟於小毛要錢,他手裏握了於小毛不少證據。這些證據,當時普天成費過心,可那個男人太貪得無厭了,普天成最終放棄,不過他通過別的渠道,嚴重警告了這個賭棍,讓他那張嘴巴,永遠不要再亂說話。

普天成收回心思,臉上閃著蒼涼的笑道:“那十二條,估計一下兩下兌現不了,職工有意見,大家都能理解,不過政府已經答應了的事,總要落實。”

“這話你去跟職工講。”鄭斌源打斷普天成,他現在最煩人提十二條,當初若不是因為普天成,說啥他也不會在那份不平等條約上簽字。現在倒好,就連那可憐的十二條,政府也遲遲不兌現。

普天成倒是不急不惱,慢悠悠說:“跟職工講也無妨,關鍵現在還不是時候,這事目前由超然副書記分管,我出麵講,不大合適。”

“那就不講。”鄭斌源又點了一根煙。

“講還是要講的,要不然,我找你幹嘛?”普天成嗬嗬一笑,看似輕鬆,實則笑得艱難。

話題終於轉到了一毛、三毛職工身上,鄭斌源氣憤地罵起了普天成,說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當初你說得多好,現在呢?眼見著幾萬名工人下崗失業,你高興了?”普天成無奈地歎口氣,類似的問題,他跟鄭斌源爭論了不下十次。鄭斌源老把工人下崗失業歸結到政府身上,認為是政府的政策出了問題,改製毀了企業。普天成跟他據理相爭,說企業是你們自己搞垮的,跟政府沒有關係。還有,國企改革是大趨勢,誰也擋不住,隻不過一毛、三毛集中把問題暴露了出來。鄭斌源大罵普天成耍官腔,不講真話。“你能不能講講真話,哪怕一句也行,為什麼你們當官的嘴裏就沒有一句真話呢?”普天成笑笑,不溫不火地道:“我講的就是真話,隻是你聽不出來裏麵的真味。”

“是山珍海味吧?”鄭斌源嘲笑一句,他不想跟普天成理論下去,但有些話又不能不講,不講職工就要吃虧,繼續被政府盤剝。他說:“企業景氣時,你們殺雞取蛋,每年恨不得把企業掙的那點錢全拿走。現在企業要技術更新,要換設備,需要政府幫助了,你們卻來個一破了之!”

“斌源啊,你這思路得變變,要不然,遲早會出問題。”普天成見鄭斌源還那麼頑固,歎氣道。

“怎麼變,順著你們,把工人往絕境上逼?”

普天成耐著性子說:“政府沒有逼工人,相反,政府正在積極想辦法,幫他們度過難關。”

“冠冕堂皇,你們就會說些冠冕堂皇的話!”鄭斌源起身,每次談起工人,他都要激動,普天成認為正是他這種觀點害了工人。

在大的潮流麵前,每個人都要學會順應,要找準自己的位置。企業不存在了,生活的路並沒斷。普天成列舉了好多下崗職工創業的例子,說上訪解決不了終身問題,政府不會把每個人的問題都解決掉,要及早著手,開展自救。鄭斌源說工人把大半生獻給了企業,現在卻讓他們自謀生路,他認為太殘酷。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殘酷的,那種躺在企業身上一勞永逸的日子再也沒有了。”

爭論到後來,鄭斌源不說話了,不是被普天成說服,是他覺得普天成這種人是永遠不會站在職工這一邊的,他們習慣了讓別人犧牲,他們一生的樂趣,也是在看別人如何犧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