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口井,一口清澈見底的井,人掉進去,不會淹死,隻會遊得興奮。普天成曾這麼比喻金嫚。
如果我不當官,我情願變成一隻青蛙,永遠地蝸居在你茂密的綠草裏。這是普天成當市委書記時,有次酒後跟金嫚吟的詩,說詩也許讓人笑話,但確是他的心裏話。現在,他又再次找到了蝸居的那份感覺,他將金嫚扮過來,胸貼著她的胸,壞壞地說:“你真是我的妖精,要讓我一生一世地沉淪。”
金嫚撒了會嬌,不撒了,這次到海州,她是有正事找普天成說的。金嫚說,王化忠找了她,是跟那個叫江玥的女人。江玥寫了一大堆材料,讓她簽名。普天成問是什麼材料,金嫚說:“告你的材料啊,羅列了你十七條罪狀,挺嚇人的。”
“十七條啊。”普天成歎了一聲。到現在他也不明白,王化忠和徐兆虎他們,到底想做什麼。單純地想掰到他,還是……王化忠上飛下跳他能理解,畢竟過去削過他的權,也逼他早早離開領導崗位,這對一個官員來說,等於就是要了人家的命。而徐兆虎和江玥參與進來,他就有些想不通。特別是江玥,普天成仔細想過,對江玥,他問心無愧,自信沒做錯什麼,她受的一切懲罰,都是罪有應得,怪不得別人,但這個女人竟然能無恥到反咬一口,說什麼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授意的!普天成這一生,很少授意別人去做什麼,他有個原則,就是做什麼事從來都不留把柄,授意別人,等於就是送一根鏈條,讓別人再把自己拴住。
金嫚一氣說了許多,包括江玥如何哭哭啼啼,說她也是受害者,上了普天成的當,還罵普天成是隻老狐狸,手段狠著呢,玩膩了她,又把她一腳踹開。她提醒金嫚,跟普天成不會有結果。“你還是趁早省悟吧,甭對他抱指望,他能養你一輩子,笑話,他連我都敢踹,還會養你?”
“他讓我做黑帳,從我那兒拿錢,然後買官或者養女人,出了事他又不承擔一點責任,這種男人,良心早讓狗吃了。”
“聽說他一次就要給省裏那位高官送一百萬,從我這兒拿走的錢,不止查出的那個數,還有一大筆,被他私吞了,遲早有一天,他得吐出來。”
“還有,他借探監的名,搞大了我的肚子,出來後又死不認帳,等著吧,將來有一天,我會把孩子抱到省委,讓省委做個了斷。”
普天成聽著聽著,頭發豎了起來,忽地坐起,打斷金嫚問:“這話真是她說的?”
“是她說的,我也納悶呢,你怎麼會……”金嫚沒敢把話說完。
“瘋了,這個女人真是瘋了!”普天成說著,就要穿衣下床,金嫚抓住他的手:“做什麼呀你,我還要讓你抱。”
普天成說:“不行,我不能讓她繼續亂說下去。”
金嫚忽然白了臉,大著膽問:“那孩子,真是你的?”
普天成沒有回答,隻是恨恨剜了金嫚一眼,有些事跟金嫚是講不清楚的,普天成到現在都不知道江玥怎麼在裏麵懷的孕,如果有人硬要把這個孩子栽給他,後果將會很嚴重。雖然這種事遲早會有辦法查清,但等查清,你的清白也就沒了。
普天成穿了衣服,想喝水,金嫚忽地騰起身子:“對了,最要緊的事還沒跟你說,他們……他們把我帶到了那個人麵前。”
“哪個人?!”
“就是省裏去的馬書記。”
“什麼?!”
這天普天成沒陪金嫚吃晚飯,飯菜本來是訂好了的,普天成往賓館來的路上,給老板娘白玉雙打過電話,說有位重要的客人要接待,讓她準備兩個人的飯,簡單一點,不要太奢侈,白玉雙嗯了一聲。白玉雙這個女人,好就好在什麼事也沒問,普天成怎麼交待,她怎麼辦。她曾跟普天成說過一句話,對普天成啟發很大,白玉雙說:“我是個生意人,生意人這張嘴,除了錢,什麼也不能談。生意人的耳朵,也是除了錢什麼都不能聽。”普天成當時笑著說:“經典。”過了一會,又問:“按你這種說法,我這張嘴,還有耳朵,應該談什麼聽什麼?”白玉雙矜持道:“你是領導,我哪敢亂說。”普天成笑了,沒再追問下去。自己的耳朵和嘴還用問人麼?身為秘書長,他的耳朵和眼睛,是用來聽潮觀潮的,任何風吹草動,潮起潮落,他都不能放過。他的嘴,是用來吹火的。有些火需要及時熄滅,他就要用滅火的功夫,有些火需要燒起來,他就得用煽風點火的本事。
金嫚說的話破壞了他的心境,他實在沒有心情再吃東西了,隻好道:“晚上我還有事,不能陪你吃飯了,你自己下樓,他們會接待的。”金嫚知道他心裏有了事,也不糾纏,聽話地嗯了一聲。普天成掏出一張卡,就是於川慶送他的那張:“這卡你拿去吧,上麵有點錢,你先用。”金嫚臉一紅,推托道:“我又不是跑來跟你要錢的,看你。”“讓你拿著你就拿著,放我手裏也沒用。”說著,硬將卡塞在了金嫚手裏。金嫚拿了卡,略微顯得不好意思,靦腆地笑了笑。她這一笑,就顯出憨來,普天成最喜歡的,還是金嫚這副憨樣兒。他捧住金嫚的臉,忍不住又親了一口:“傻孩子,真想把你一口吃了。”
“那你就吃。”金嫚說著,又貼上來,普天成將她攬懷裏,兩人又溫存了一會,普天成說:“我得回去了,你明天也回去,留在這裏影響不好,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沉著。”
金嫚被這句話嚇著了,她本來就為普天成捏了一把汗,普天成不說這話,她心裏還撲騰呢,一說,臉色立馬變了:“不會真有事吧,我怕。”
普天成安慰似地拍拍金嫚的肩膀:“別怕,有我呢,放心吃你的飯去。”那樣兒就像父親在哄女兒。
有時候,普天成真就覺得,自己麵對金嫚就像是麵對女兒,但他又不敢這麼想,這麼一想,罪惡感就重了。好在他用錢減輕著這種罪惡感,金嫚怕是想不到,剛才那張卡上,有二十萬,這個數字普天成都沒想到,張華泉出手真是大方啊。普天成有時候也想,下麵這些人,錢從哪來,但旋即就會被另一個聲音嘲笑,你的錢又從哪來?
是的,有些問題不能去思考,一思考,反把自己的醜陋和虛假思考了出來。就比如他給金嫚錢一樣,普天成從來不敢認真去想,他們之間,是愛,是情,還是?
世界是渾濁的,你的思想也應該渾濁,從踏入官場那一天,普天成就已是一個渾濁的人。隻是到現在,他還渾濁得不夠到位。不知怎麼,普天成又想起了那件陶,在他眼裏,陶也是渾濁的,那份渾濁才是真正的渾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