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2 / 3)

普天成想,得找個合適的理由,打發她回去了。再惹出什麼事來,他這輩子,可真就說不清了。

走在燈火闌珊的街頭,普天成心裏浮上雜七雜八的想法。他想起剛從吉東調到海州的那段日子,自己有空沒空,總是要到街頭走走。海州的夜景是很有特色的,雖不及香港、澳門那麼繽紛多姿,但在內地,它也算數一數二,特別是這幾年,經濟的發展讓海州插上了騰飛的翅膀,說一天一個樣絕不誇張。普天成漫步在人海裏,心情漸漸放鬆下來,吉東那檔事,似乎已不再折磨他,至少,心裏那份緊張或後怕沒了。說來也是奇怪,剛才在望江樓,他心裏還一個勁地跟別人較勁,看什麼也來氣,好像風波不立馬平息掉,他連笑一下的信心都沒。這陣,竟像沒事人似的,坦坦蕩蕩走在大街上。

急火攻心,他嘲笑了句自己,繼續往前走。手機響了,是妻子喬若瑄,問他在哪,怎麼家裏電話沒人接?普天成說我在外麵,剛吃過飯。喬若瑄問保姆呢,打電話怎麼不接?普天成說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到樓下去了吧。喬若瑄說了句什麼,普天成沒聽清,他所在的地方有家家電公司在搞促銷,吵鬧得很。他說要不我回家打給你吧?喬若瑄說不必了,她也是剛吃完飯,打個電話問候一聲。

普天成看了看表,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喬若瑄才吃過飯,看來“應酬”兩個字,徹底搞亂了人的生活。普天成忽然想起一個段子,是說眼下這個時代的。段子是這樣講的:

這年頭,大棚把季節搞亂,關係把程序搞亂,級別把能力搞亂,金錢把官場搞亂,手機把家庭搞亂。

這年頭,教授搖唇鼓舌,四處賺錢,越來越像商人;商人現身講壇,著書立說,越來越像教授。

這年頭,完美的人生就是住英國房子,帶瑞士手表,拿英國工資,娶韓國女人。開德國轎車,喝法國紅酒,雇菲律賓女傭。

這年頭,苦幹實幹,做給天看;東混西混,一帆風順;任勞任怨,永難如願;會捧會獻,傑出貢獻;盡職盡責,多遭職責;推脫栽贓,邀功領賞。

這年頭,接聽電話聲音漸漸小,對方是領導;聲音漸漸大,對方是部下;一聽就發燥,對方撥錯號;笑的不停歇,準是女同學;半天哼一下,老婆在訓話;悄悄避開人,對方是情人……

這年頭,段子滿天飛,越飛越逼真。普天成自己也跟了一句,嘴角露著會心的笑,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汪明陽很快反饋來消息,說他到了吉東,已見了江玥的麵。“放心吧,秘書長,我會按您的指示把這事辦好。”那晚在望江樓,普天成的態度還有那張卡,讓一向把事不當事的汪明陽有了警醒,他再也不敢馬虎了,說話的口氣畢恭畢敬,他在跟普天成表決心。

普天成要的不是決心,他要見行動。“明陽啊,這事關乎到全局,你掂量著辦吧。”普天成模棱兩可給了汪明陽一句,他在“全局”兩個字上特意加重了語調,他相信汪明陽不會傻到連“全局”也不懂。

汪明陽果然聰明,又說了幾句,忽然神秘地問:“秘書長,這事老板沒怪你吧?”

普天成自然知道老板是指誰,但他憎惡這種稱呼,不是每個人都能用“老板”來稱呼的,瀚林書記尤其煩這種稱呼。有次路波省長無意中這樣稱呼了一聲,瀚林書記當下黑下臉,質問路波:“你剛才說什麼?”嚇得路波臉色都變了。普天成跟了宋瀚林這麼久,還從沒敢用這種不恭不敬的稱呼。省裏就是省裏,不是市,也不是縣,你在縣上稱縣長老板,他可能高興得咧嘴,但這樣稱呼一個省委書記,就是你太沒有原則了。

“汪副局長,我希望你這是最後一次!”普天成口氣很衝地警告了一句汪明陽,啪地合了電話。

自己身邊,怎麼盡是這種貨色呢,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啊。普天成突然憂心忡忡。一個人政治生命的變故或終結,往往不是來自你個人的不謹慎,不成熟,你身邊的人,你提攜了的下屬,都有可能在某一天突然地成為殺手!

還教父呢,虧你這麼些年處心積慮!

這個下午,朱天彪終於來到海州。他打電話給普天成:“哥,我到了,是到家裏還是……”聽見朱天彪的聲音,普天成的心連著響了幾下,身上的血流突然就加快,一股久違了的親切感洶湧而至,他被另一團火燃燒著,差點激動得把手裏的電話丟下去。“天彪,你怎麼……才來啊,哥……”普天成嗓子哽咽了,裏麵堵了一團東西,嗚嗚咽咽。

“哥,那邊出了點事,耽擱了幾天。”朱天彪說。

“事情大不,處理得怎麼樣了?”普天成問。

“不是太大,都處理妥當了。”朱天彪說。普天成哦了一聲,思忖片刻,道:“我們還是在老地方見麵吧,家裏,這些天……有點亂。”

朱天彪嗯了一聲:“那好,我等你。”

天色將暗的時候,普天成來到白雲賓館。白雲賓館跟往日一樣,此時正是入住的高峰,人來人往,顯得生意十分火爆。普天成卻覺得,今天的白雲賓館有點異樣,好像比平時多了份親切。大堂經理對他很熟悉,邁著婀娜的步子走過來,笑吟吟問了聲首長好。普天成點點頭,四下瞅了一眼,問:“客人安排好了麼?”

“朱先生住在十三樓,1318房間,我帶您上去。”

普天成說:“不用了,你忙你的,我自己上去。”

大堂經理也不好硬送他上去,她了解普天成的脾氣,他不情願的事,你要是做了,你的這份工作就沒了。更加後怕的是,要是惹惱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找到好的工作。她矜持地笑了笑,為普天成摁開電梯:“首長慢走,有什麼需要,請盡管吩咐。”普天成沒再說話,隻是意味深長地瞅了一眼大堂經理。

看到朱天彪的那一刻,普天成眼裏是有東西的,這東西濕撲撲的,似淚,但絕不是淚。那是一種感情釀成的水,親情發酵的酒,是上帝專門饋贈給他們這些人的一種特殊的眼液。朱天彪也是一樣,盡管他看上去比普天成凶悍得多,也粗莽得多,見了普天成,他眼裏還是有一股濕在湧動。

“哥。”朱天彪喚了一聲。

普天成狠狠地搗了他一拳:“你小子,平常連個電話都不打。”

朱天彪憨厚地笑了笑:“不是你不讓我打麼。”

普天成嗬嗬笑出了聲:“行啊,現在懂事了,家裏都還好吧。”

“托哥的福,都好。”

普天成猶豫了一下,又問:“阿姨呢,她身體怎麼樣了?”

朱天彪垂下頭,臉上浮出一層傷感:“老太太最近身體不太好,怕是……”

普天成不吭氣了,臉上也閃出一絲難過。那個名叫朱巧鳳的女人,的確是部隊上的衛生兵,不過不是人們傳說的那樣,當年部隊從地方招了一批女衛生兵,大部分去了基層,也有少數留在了首長身邊,專門負責照顧首長的身體。朱巧鳳留在了父親普克群身邊,沒想到,就引出另一段故事。而那個時候,普天成的母親正拖著有病的身子,在那個叫子水的小城裏夜夜思念丈夫。

往事如雲,迷迷茫茫,往事如霧,浩浩渺渺。

往事中走過來兩個少年,一個是普天成,一個是朱天彪,他們身上有共同的血液,也有共同的秉性,他們穿破往事的種種阻隔,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