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3 / 3)

“哥,你說吧,叫我來做什麼?”兩個人之間向來沒有多餘話,每次到一起,都是開門見山,單刀直入。似乎,共同的血液早已讓他們融合在一起,根本不需要那麼多廢話。

“天彪啊——”普天成長長歎了一聲,打開話匣子,“你在吉東惹下的那場禍,原以為平息了,誰知道……”

“怎麼,有人翻後帳?”朱天彪猛地彈起身子,刻著兩道刀傷的臉猙獰地動了動,露出普天成他們這種人臉上絕不會有的凶相。朱天彪沒想到會是這件事,他離開吉東兩年了,哥說過不讓他回來,他就沒回來。吉東這邊的消息,他聽到的少。

“是啊,有人跟你哥過不去,想把你哥送到監獄裏。”

“反了他了,哥,你說,是不是蘇潤那王八蛋,他要是敢亂說一個字,我讓他永遠講不出話來。”朱天彪的樣子越發凶蠻,像他這種人,不能急,一急,頭發梢都能冒出火來。可他偏又愛急,急成了他們這類人共有的特性。普天成曾說:“天彪,你這性子要是能溫和下來,也是能幹一番大事的。”朱天彪聽了自嘲:“哥,你錯看我了。我就是靠這性子吃飯的,我要是溫和了,豬都敢不把我放眼裏。”是的,朱天彪就是靠這性子吃飯的,他跟著母親朱巧鳳長大,雖然也曾得到過那個首長父親的溺愛,但畢竟名不正言不順,那種愛就摻了水分。等到他長大,首長父親回到了普天成這邊,他就再也沒見著過。母親帶著他到了東北,那兒是母親的家,他就像東北的黑土地一樣,越長身上越有了一股黑色,到後來,血也開始發黑。他曾說這輩子他要靠一雙拳頭,保護母親,讓她不受侵犯,後來他果真就把拳頭搗在打他母親主意的男人臉上,一拳下去,那男人的鼻梁骨就塌了。再後來,拳頭使不開了,他用刀,結果,砍斷三個男人的胳膊後,他臉上也留了傷。母親心疼地捧住他的臉,哭道:“彪子,你這樣下去,叫我如何放心?”他說:“娘,你就把心放寬,這輩子,你兒子再也不會被人砍了。”打那以後,真就沒人再砍過他,倒是三天兩頭,他砍得別人流血。後來東北呆不下去了,再呆,就要砍到監獄裏去。母親找到曾經的首長,哭著說:“你把他帶走吧,帶到部隊去。”普克群憤憤道:“帶到部隊讓他殺人啊,狗雜種,怎麼就不學好呢?”母親沒敢把這話說給他,生怕他聽了,會拿著刀找到北京去。那個時候,普克群已到了北京,成了打個噴嚏天都要下雨的人物。普克群嘴上說著不管,心裏,卻還是有他的。母親朱巧巧回東北不久,他就成了一名警察,這下好,他再也不用拿著刀混世界了,他有了槍。

槍的威風遠遠大於刀。

但槍要是惹起禍來,也比刀可怕。不久之後,他就一槍打爛了哈爾濱有名的黑頭目薛老三的頭。薛老三是誰啊,那個年代,凡是哈爾濱的年輕人,誰沒聽過薛老三的大名,誰敢跟薛老三說半個不字。就他敢!母親嚇得一周睡不著,天天夜裏抱著電話,往北京打,直打得天透亮。奇跡發生了,三個月後,朱天彪從隔離審查的那間屋子裏走出來,他非但沒成為罪人,反而成了打黑除惡鏟除黑惡勢力的英雄。

他成了英雄!

這個結果,讓他母親都驚得傻了眼,敢情還有這樣的英雄啊!

如果那時候回頭,朱天彪的路,就不是現在這樣了,超過普天成的可能也有。可惜就是回不了頭。普克群離開人世沒兩年,已經官至公安局副局長的朱天彪,因為一起命案,又引起一場軒然大波。那場風波差點讓他的人生畫上句號。幸虧普克群還有些老關係,加上朱巧鳳找了普天成,她幾乎給普天成跪下,普天成不能見死不救,他必須救。

朱天彪免於一死,但官是做不成了,實踐證明,警察這個職業不適合他,但什麼職業適合他呢,誰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能聽天由命。離開哈爾濱三年後,朱天彪突然來到吉東,說欠了人家一屁股錢,如果不還,這條命就得給人家。

又是命。隻要朱巧鳳母子找來,一準跟命有關。普天成算是服了這母子倆,怎麼一個父親的種,會長出兩種完全不同的秧來,結的果也是這般不同。但找上門來就得幫,這是普天成的原則,也是父親臨終給他留下的遺言。

“天成啊,爸什麼都放心,就是不放心那個孽種。你記住,你不要主動親近他,但要是他有什麼過不去的橋,你要幫他,就算是替爸還債吧。”

替爸還債。

這一還,就還出五條人命。

五條人命呐!五個來自鄉下的農民工,因為他錯誤指揮,野蠻施工,閻王爺似地逼著那些可憐的人給他掙錢,死在了塔吊下。

五條人命驚出普天成五百身汗,如果不是他重權在握,不是他橫下一條心來,把白的說成黑的,把死的說成活的,怕是……

往事不堪回首!

“天彪,現在不是比橫的時候,哥找你來……”普天成話說一半,頓住,目光複雜地望住朱天彪。

朱天彪意識到自己莽撞了,訕笑了一聲,在哥麵前,他是不能莽撞的,母親再三叮囑過他,他自己也有這方麵的教訓。民工事件發生後,蘇潤一時不肯背黑鍋,他托人說了幾次,說不進去,惱了,徑直闖進蘇潤辦公室,衝蘇潤道:“這個鍋背起來,死不了你!”蘇潤毫不在乎地一笑,反問道:“我要是不背呢?”他想也沒想,噌地亮出家夥:“那就對不起了,那幾個民工兄弟也可憐,有你在下麵陪著他們,我想他們心裏會好受點。”“你——”蘇潤驚愕地瞪住他,他看清了朱天彪手裏的家夥,那是槍,不是嚇人的玩具。蘇潤由不得的,身上就發出一片子抖。

那天若不是普天成及時趕到,怕是禍就要闖大。普天成將他弄到一安全地帶,質問他槍從哪來?朱天彪死也不肯說,還擺出一副黑社會老大的架勢:“我的事以後不用你管,從此以後你是你,我是我,咱們各走各的,我就不信——”信字還沒說出口,他嘴上已挨了一下,緊跟著,就聽普天成獅子一般吼起來:“給我捆起來!”話未落地,四隻有力的大手扭住了朱天彪。朱天彪在道上混了半輩子,還沒遇到敢捆他的人,等看清那兩人的真麵目時,他嚇得瞠目結舌。“哥,他們……”

“把槍交出來!”普天成衝他斷喝一聲,背過身去。那一刻,朱天彪突然醒悟,自己闖蕩江湖幾十年,隻不過是在江湖上踩了一點水,真正的江湖,在普天成的手掌裏。

“我交,我馬上交。”他再也不敢耍橫,怕自己稍一遲疑,就會命喪黃泉。很多江湖上的傳聞瞬間湧來,嚇得他麵色全無。關鍵時刻采取關鍵手段,這種事,普天成幹得出。

幹得出啊——

“哥,你說吧,我聽你的。”朱天彪換了口氣,規規矩矩道。

普天成欣賞地點了下頭,這才跟朱天彪交待起來:“你先去見一個人,蘇潤的老婆,她就在海州,這是地址。”普天成將一張寫著地址和電話號碼的字條遞給朱天彪,接著又道:“該怎麼說,你自己掌握。然後帶她去吉東,讓她親口跟姓蘇的談。”

朱天彪拿著字條,認真看了看,問:“吉東那邊安排好了?”

“這個不用你費心,到了吉東,你找他。”說著,普天成又掏出一張字條。兩張字條,等於就把這項重要的使命交到了朱天彪手上。兄弟倆沒再多說話。說什麼呢,到了這時候,他們隻能同舟共濟,孤注一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