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他就差點真的死了。
是明珠傾盡全力,以香用藥,懸著他的命,保著他的人,補著他的身,好不容易,總算協助他順利寫完書冊,再跟李世商議,以假死之計,偷天換日。
隱約之中,好像還聽到,他笑著說,這個計謀,先前就有人用過了。
這一招,欺人也欺鬼。
夏侯翎一死之後,當夜那索命的哭聲,便消逝了。
這幾日來,他終於可以好好的,睡上一個飽覺,精神也漸漸恢複了,這才讓擔心不已的她,稍微鬆了口氣。
老驢子噠噠噠噠的走著,來到瀾滄江畔的官道上,往西而行。
麗日春風中,瀾滄江河光燦燦,遠處還看得見,有些許漁船點點,來到更前麵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對岸已經有人在整建堤防。
那個工程,是他命令人做的,看那模樣,已經完成超過大半了。
這個男人心懷天下。
夏侯翎不隻寫了治國之途,也寫了治世之道,完成之後,全數交給第一智囊李世,讓他繼承遺誌。
她握著他的手,輕輕說著。
“剛才,我在葬禮上,看見皇上來了,還賜給夏侯翎黃綢金緞。”
金緞,曆來是皇帝贈與臣子的最高賞賜,是無上的榮譽。
“金緞?”
他彎著嘴角,興味盎然的笑著。
“炎朝先前唯一領受金緞的臣子,最後可是殺皇篡位啊!”
她烏黑的眸子輕眨。”那不就是你原本的目標嗎?”
“那是李世他們那群人的意思,不是我的。”
他坦然而言,告訴她說。
“我,無心稱帝,不然當年也不會救他了,看起來,最聰明的還是他——”
“即使是你的雙眼沒有瞎?”
“對。”
他淡淡揚起嘴角,笑得很輕鬆。
“我從一開始,就隻指示李世,將我的惡名傳遍天下。”
“為什麼?”
“天下百姓,總要有個人,讓他們恨讓他們咒,讓他們一並同仇敵愾,有共同的目標,才能興家興國。”
她愕然再問:“你連自己名聲都賠上?”
“名聲?”他輕笑著。”我從來不在乎那種東西。”
是啊,他從不在乎的。
他讓自己成為萬惡不赦之人,好拯救萬民於天下。
“你想,史官會如何寫你?”明珠好奇的再問。
夏侯翎想都沒想,就回答了她。
“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紅潤的嘴角上,彎起莞爾一笑。
這個男人,可真是清楚自己的分量跟位置。
“你想,史官又會如何寫你?”
“我?”這問題,讓她想了一會兒。
“對,你。”
夏侯翎噙著笑,說著。
“明珠。”
明珠白潤的雙耳一熱,搖了搖頭。
“我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史官不會寫到我的。”
“我說會,你信不信?”
“不信。”她又搖著頭。
“一定會。”他笑著說。
明珠不這麼覺得,卻不再跟他爭辯,隻是問道:“到同江了,你想去哪裏?”
“哪裏都想去。”
“最想去哪裏?”
他想了一想,聽著瀾滄江的水聲,辨明位置,將手中的木杖,指向南方。
“在南方有一座城,名為尚陽。”
她聽過那座城。
“聽說,那兒很繁盛。”
“有消息傳來,那裏,有美味的粥。”
“你想喝粥?”
“是讓你喝的。”夏侯翎轉過頭,用已經看不見事物的眼望著她。
雖然,視力全無,但夏侯翎還是能感覺到她,在心中看見她的摸樣。
他抬起手來,輕輕撫著她的臉。
“我隻是想去那裏,證實一些消息,是不是正確。”
“什麼消息?”
“其實,那消息,也不怎麼重要。”他笑了笑,準確無比的,偷了她一個吻。”隻要能跟你在一起,一塊兒愜意的遊山玩水,就夠了。”
他感覺掌心下的小臉,熱了,肯定是紅透了吧。
夏侯翎得意的笑了起來。
明珠不但羞,而且窘,故意不再理他,拉了拉韁繩,驅策老驢子,在溫暖的春風之中,往南走去。
老驢子,性情別扭,兩人也不趕路,反正就一路走走停停,遊山玩水。
這南行之旅,讓他們一走,就走上了大半年。
路途之中,明珠依舊細心為他焚香,熬煮湯藥。
夏侯翎本來就有練武,休息了半年之後,身體漸漸恢複過來。
失明之後,夏侯翎的耳力變得更好了,有時甚至不需要拐杖,他也能閃避前方事物,甚至比一般人還要敏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