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消息來的太快,雲薑有些接受不了。
入宮,這是她兩輩子都不曾想過的事情,曾經以為,這種事情與她沒有任何關係,曾經以為,縱然這輩子她不會與楚黎在一起,也會嫁給一個平平凡凡的人,過平平凡凡的一生。亦或者就這麼在後宅大院中過下去。可是入宮、成為皇上的枕邊人,這是她怎麼都不敢想的。
聽府中年老的默默說,後宮是這世上最最繁華的地方,一朝得勢,雞犬升天,富貴榮華享之不盡;但那也是最最寂寞的去處,後妃們終日與陰謀傾軋為伍,命運生死總不由己。
曾經從沒有經曆過的人生就這樣擺在麵前,重活一遭,命運竟出了如此偏差,雲薑著實有些接受不了。
況且那新帝楚銜玉,,自己連他什麼樣子都不知道,隻是聽說身子不好,是個“藥罐子”,這種都不知道能活多久的人,自己若嫁了他,可要怎麼辦?
“雲兒,長姐知道你從沒有爭鬥的心思,可你需得知道,後宮的榮寵和前朝娘家是唇亡齒寒的關係,你如果能想明白這點,便知道該如何做了!”
阮王妃拉過雲薑的手,輕輕拍了拍,語重心長道,“咱們這般的家境,入宮也是在常理之中,你且再考慮考慮,長姐不想逼你,隻是希望你一切以大局為重。”
雲薑神色恍惚,腦子有些渾渾噩噩。這般情景從未經曆,她知道,一旦自己入宮,今後的人生便是翻天覆地的區別,不得半分自由。
之後阮王妃說了什麼,她倒是沒怎麼聽進去,含糊應付了幾句,便告辭回去了。
“小姐,這件事可非同小可,您得好生思量才行!”回去的路上,香珞便道,“小姐隻是養女,本可不入宮選秀,但王妃娘娘此舉,也是為了王府考慮,聽隨侍王爺的小福說,皇上的確防王爺防的緊……但是小姐您的性子,著實不適合入宮啊!”
“沒什麼合適不合適的,長姐雖說讓我考慮,但你也知道,這種事情,也有我置喙的餘地,倒也隻能聽天由命罷了!”
正說著,卻聽見旁邊樹叢中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雲薑一驚,一句質問還沒有出口,卻見樹叢中竄出一個髒乎乎的東西,搖搖擺擺的一把抱住雲薑的大腿,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喚道:“雲姨媽,抱抱……愁兒要抱抱!”
雲薑莞爾,這卻是五年前那個險些被一隻狐狸換走的小世子楚奕霖了。
阮王妃說楚奕霖一出生便多災多難,定要取個難聽的乳名為他擋災,於是便喚他愁兒,可愁兒的性子既不似楚黎內斂也不似阮王妃端莊,活潑跳脫的樣子不知像了誰,極喜搞怪與作弄旁人,與他的名字一點也不相配,且極喜歡親近雲薑,整天恨不得膩在她身邊才好。
“雲姨媽,愁兒要雲姨媽陪……”小家夥撒起嬌來,硬是抱著雲薑的腿不撒手,“雲姨媽,你今天別想再把愁兒甩掉!”
雲薑搖搖頭,寵溺的揉了揉楚奕霖的頭,莞爾道:“你又把奶娘甩掉了?仔細你母妃罰你!”
“母妃才舍不得呢,”楚奕吐吐舌頭,旋即霖嘟起嘴道,”她們好煩嘛,愁兒才不要她們呢!”
“你個鬼靈精!”望著楚奕霖誌得意滿的模樣,雲薑無奈的笑笑,用食指戳戳他肉嘟嘟的臉道,
“那雲姨媽要陪我玩啦!”楚奕霖一雙桃花眼彎彎的,”我發現了一個好去處,我帶你去啊!”
說完拉著雲薑的手跌跌撞撞向前跑,唬的一眾丫鬟們慌了神,香珞連呼:“世子小心!”
那愁兒跑的正歡,卻冷不防撞到一人,心中不忿,抬頭剛要發作,卻見來人華服蟒袍,一幅運籌帷幄的姿態,卻是齊王楚黎。
一眾人呼啦啦跪了一大片,慌忙行禮。
“爹爹,”愁兒怕被訓斥,立刻裝出一幅乖巧懂事的模樣,他在府中受阮王妃溺愛,自幼天不怕地不怕,卻獨獨畏懼這個王爺爹。雖然楚黎從未發過火,至於旁人來說,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威懾力,這許是皇家的王者之風吧。
“愁兒,你又胡鬧!可知乳母丫頭都尋到我那裏去了!”楚黎冷哼一聲,朝著身後一眾丫鬟們道:“把小世子帶回房裏,禁足三天,不許他再亂跑!”
愁兒明顯萎靡了神色,想分辨卻又不敢,隻得悻悻離開,還一步三回頭的看著雲薑,似是希望她出手相救,可是雲薑卻想著給他個小小的教訓也好,於是隻是笑而不答。
待愁兒走遠了,雲薑才收回視線,卻發現楚黎一直盯著自己看,心中一怔,不覺低下頭來。
“你剛剛去了子賢那裏?”楚黎眯起眼睛,幽幽道。
“長姐剛剛找我聊天,”雲薑心中不解,眨眨眼道,“王爺何故由此一問?”
“你們聊什麼了?”楚黎不答反問,眼神有些飄忽,不知為何有些緊張,雲薑於是疑惑更深。
“不過是些家常罷了,”雲薑道,”小女人的閨中瑣事,王爺想必並不感興趣。”
“子賢是否向你提起選秀一事?”
“提過了……”雲薑心中一怔,不知楚黎這般問起有何目的,於是如實回答,“長姐說王府需要有人在宮中照應,想讓我入宮伴駕……”
雲薑自嘲的笑笑,她自問這輩子與楚黎沒有什麼情深不悔,也就沒什麼絕情負義,她總是刻意躲避與他有關的一切,她甚至懷疑,那選秀之事正是楚黎幕後策劃的。
心中無根無源劃過一絲傷感,她知道那是因為什麼,卻又被她生生遏製。
前生的是是非非,如今隻有她一人知道,這輩子的楚黎,並沒有做錯什麼,她沒有資格記恨。
不知是曾經的愛太重,還是前生的恨太痛,著許多年過去,她依舊無法保持一顆平常心。
唯有遠遠離開他,才能不再想他。
“不準入宮,”楚黎盯著她的眼睛,神色中帶著她所不懂的憂傷,一字一頓緩緩道,“本王不準你去!”
“什麼?!”雲薑一時沒有回過神來,愣愣道。
楚黎掃了一眼雲薑身邊的丫鬟,冷冷道:“你們退下!”
這是王爺的脾性,香珞比誰都清楚,她可不想這個時候引火上身,於是拉了拉奉書,與一眾婢女一齊退下。
“雲薑,不要入宮,”楚黎方才說道,“答應我,可好?”
“王爺您在說什麼?”雲薑這才反應過來,忙退後一步,福了福身道,“雲薑不懂。”
“雲薑,你當真看不出本王的真心?!”楚黎苦笑一聲,語氣無比酸澀,“本王一直在等你長大,以為你大了,便能體會本王的心意,雲薑,嫁給本王,做本王的平妻,可好?”
“王爺……”雲薑著實被嚇住了,她以為重生了便不會再重蹈覆轍,以為不會再重複上輩子的宿命,原來兜來轉去,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當真可笑!
楚黎貴為王爺,皇胄之身,三妻四妾尋常地緊,他的真心太寶貴,寶貴的不切實際,雲薑曾經相信過,曾經也曾對著菩薩祈求: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可是一切終究宛若鏡中花、水裏月,她遍體鱗傷,不得善終。
這輩子是偷來的,她不願再回到從前,不願在有那般痛苦的回憶。
“王爺,您莫不是醉了?”雲薑道,“怎麼竟這般胡言亂語起來?!”
“你不信我?”
“入宮是一個女子無上的榮耀,雲薑早有此意,”雲薑硬起心來,緩緩道,“況且長姐對雲薑有恩,此事對王府有許多利好,雲薑何樂不為?!”
“不……”楚黎怔住,他以為之於他的表白,雲薑會羞怯的答應,可是她竟這般說,他是始料未及的,“你不是這樣的人!”
“王爺與雲薑接觸並不是,又怎知雲薑不是這樣的人?”
雲薑冷笑一聲,“雲薑那裏還有些事情,便先告辭了,今日王爺說的話,雲薑可什麼都沒有聽見!”
雲薑福了福身,轉身離開,再不看呆如石化的楚黎一眼。
楚黎就這般怔怔的待在原地,許久許久,他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了……究竟那裏弄錯了,他所知道的雲薑,應該是溫婉聰慧,重情重義的,這麼多年他和阮王妃的心血和培養,雲薑的秉性他不可能不清楚,可是為何剛才她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他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23】
回到蘭麝館,雲薑有些坐立難安。
“姑娘?”香珞給雲薑端上桂圓羹,輕喚道,“您還好吧?”
“香珞……”雲薑的神色有些茫然,良久方才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般,說道,“去回長姐的話,就是她對我說的那件事,我同意了。”
“姑娘,”香珞一怔,有些擔心道,“您可得想好啊,這可是關於一輩子的事情……”
“我意已決,”雲薑垂下眼瞼,苦笑道,“其實沒什麼想不想的,我根本就沒得選擇……”
她的確是沒有選擇,雲薑想的很清楚了,她曾經發過誓,這輩子絕不重蹈覆轍,而不麵對楚黎的表白,她隻能通過入宮來逃避。
就算前途一片渺茫,就算這是一條錯路,到頭來,也總不會比前世慘了吧。
更何況,她還有責任在身,她要為家人報仇,要走到失散多年的弟弟,她一定要得到權勢,才可以與當今司馬大將軍連珧和抗衡。
入宮、得寵……這便是一條捷徑。
“你們都下去吧,我累了,”雲薑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望著院子裏春光乍現,櫻紅柳綠,一派生機盎然的場景,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生命可以重來,流逝的時光可以補回。
這之於她來說,是莫大的恩賜。
她不會再想些虛無縹緲的情愛,她不會在浪費時間精力在一些不切實際的人事之上,如今的雲薑,要好好珍惜光陰,達成自己曾經以為再也無法實現的願望。
當晚,香珞從蘅蕪院中回來,向雲薑回話:“王妃娘娘說,讓姑娘明日到書房去,娘娘安排了宮中有資曆的教習嬤嬤來教導姑娘,請姑娘不要誤了時辰。”
雲薑點頭,卻又幽幽一歎:“香珞,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小時候,娘曾經告訴香珞,每個人的命格都是注定的,各自有各自的福分,不可強求,也不可逃避,”香珞抬起臉,神色有些擔憂,她是真的擔心,自家主子這些天很是反常,本最不喜拘束和陰謀的主子,竟突然同意進宮選秀,卻又經常發呆、經常歎氣,她不知原由,隻得在旁邊幹著急。
“姑娘,香珞跟在您身邊五年了,不管您做什麼決定,香珞都支持,但隻求姑娘一事,倘若進宮,請將香珞帶在身邊,”香珞突然跪下,“皇宮那種地方,處處都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一步走錯,便是萬劫不複,香珞擔心姑娘……”
“倘若我選秀通過,倒是可以帶兩個家生丫鬟在身邊,你與奉書這些年幫我不少,你的心思又是極玲瓏的,你既然有這份心意,我自然同意!”
“多謝姑娘!”
“香珞,”雲薑雙眉微微蹙了起來,她幽幽一歎,神色淒然,尾音拉的很長,仿佛是在自言自語,“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姑娘這樣做,必然有姑娘的深意,”香珞笑道,“隻是因果循環,凡事自有定數,姑娘切忌莫逆天而為之。”
逆天而為……
雲薑苦笑,其實她不早就逆天而為了麼?她的重生,本就是上天的一個玩笑,但她卻不能一笑置之。
很多東西因此而改變,她的人生、她的一切……她所扭曲的,不隻是自己的命運,如此張揚,死後會不會下地獄呢?
她忽然有些怕了。
可是沒有辦法,那些未知的東西,她不願也不敢去想,如今活在當下,她情願隻考慮眼前的事情,下地獄就下地獄吧,那些陳年往事一齊湧上心頭,曾經那般疼過傷過,那滋味……她不願再嚐。
就算下地獄,她也要試圖改變。
此時的雲薑,忽然有些明白莫雪嫣的心情了,雖然對她的做法還是不屑,可是畢竟姐妹一場,她還是為她歎息。
“姑娘?”香珞輕輕喚道,“姑娘最近總是恍神,可是心緒不寧?要香珞明兒個找大夫來瞧瞧麼?”
“不必了,”雲薑搖頭苦笑,“我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這是心病,大夫哪能醫得來?左右不過開幾幅安神的方子,那些苦的要死的東西我也不愛喝,還不如自己慢慢調節……”
“姑娘,”香珞顯然不讚同雲薑的說法,還想繼續勸,雲薑卻擺擺手,長歎一聲:“我累了,你下去吧。”
香珞咬咬嘴唇,最終還是低下頭,福了福身,照顧雲薑睡下,方才離開。
蘭麝館中,一燈如豆,雲薑睜著眼睛,怔怔的望著鵝黃色的流蘇,輾轉無法入睡。
窗外月色杳然,夜風挾著寒意,拂過料峭的花木,今夜的王府,好靜。
整整一夜,雲薑都沒有睡踏實,下半夜幹脆起來看書,直至天明。
奉書進來侍奉的時候,看見盯著兩個大眼袋的主子,唬了一跳,險些摔了手中的臉盆。
“有那麼誇張麼?”雲薑有些尷尬,不由得咳嗽了一聲,悄聲嘟噥,“怎麼還是這般毛躁?!這般樣子進了宮,可怎麼得了?!”想了想,又道,“奉書,現在什麼時辰了?”
“二小姐,已經卯時三刻了,”奉書取了熱毛巾來,遞給雲薑,“辰時一刻那教習嬤嬤就來了,您要早作準備!”
雲薑點頭,依了奉書的手喝了口鹽水,漱口後吐到楊柳枝玉淨瓶裏。
“姑娘,”待雲薑洗漱完畢,香珞拿著兩件衣服進來,“昨兒個王妃娘娘送來兩身衣服,您今天想穿哪件?”
雲薑一看,這兩件一藍一紫,均是十分搶眼的顏色,用料是江南的繡緞,精致的緊。
她斟酌了下,方才說道:“今天是教習禮儀,不宜穿的太張揚,你給我換個素淨些的吧!”
香珞點頭,一時三刻後,雲薑身著淺粉色宮裝,頭上簡單梳了個單螺髻,斜插一支鏤花簪子。
天然去雕飾,雲薑這一身,幹淨利落、清新自然,倒也十分別致。
到了書房的時候,時辰還早。還沒走進房間,卻聽見屋中有談話聲。
“她莫雲薑是什麼人?!不過是個養女罷了,竟有資格跟我入宮?!還讓我與她一起學習禮儀?!”聲音的主人並沒有刻意小聲,似乎很是肆無忌憚,聲音中的怒氣很盛,想是不甘心到了極致,正是阮蘇秋,“長姐究竟再想什麼?!那個臭丫頭……她也配?!”
“姑娘,您小聲些,”仿佛是她的貼身丫頭在急急的勸道,“當下隔牆有耳啊!”
“那又怎樣?!我可是長姐的親妹妹,在這王府裏,我怕誰?!”阮蘇秋冷笑一聲,“莫雲薑,你別仗著長姐喜歡就敢在本小姐麵前放肆,看我怎麼修理你?!”
“二小姐,她也壞了!”站在身後的奉書不忿道,“咱們又沒有惹到她,她怎麼這般囂張?!”
“無妨,讓她囂張去,”雲薑道,“會有人來替咱們出氣的,咱們不用放在心上便是。”
雲薑心中冷笑,就這種人,大小姐脾氣這般重,還想入宮?!後宮那種地方,是切記要謹言慎行的,她如此囂張,又怎麼能活的長久?
將死之人,她也何苦要浪費精力去生氣?!
雲薑瞥眼看見阮王妃的儀仗自遠處而來,於是淡笑一聲,揚聲道:“三妹妹這是要修理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