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薑歎息,卻知莫雪嫣是自作孽,與人無尤。
“你來了?”莫雪嫣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一絲喜怒,許是最近驚悸憂思的緣故,她姣好的容顏有些蒼白,再冷冷掃雲薑一眼,哼了一聲,“我可等你很久了。”
“姐姐知道我要來?”
“姐姐?我可不敢當!”莫雪嫣冷笑,她的眼神瞟向雲薑,眼睛裏含了深深的怨懟,“倘若不是你,我如何會落得這般田地?!”
“倘若姐姐不這麼急功近利,又想置我於死地,又怎麼會如此?”雲薑淡淡道,“其實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我雖不是一母所生,但我一向與你親近,你為何屢屢對我下毒手?”
“你都知道了?”莫雪嫣當真是有些驚訝,可是又很快淡定下來,她嗤鼻道,“本不該小看你的,可你從前那般單純,自從大病一場之後,竟改頭換麵,變得心思玲瓏起來,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一切皆是拜姐姐所賜,”雲薑說的也算是實話,倘若上輩子不是莫雪嫣加害,雲薑又怎能得到重生的機會,又怎能看破一切,改頭換麵?!隻是代價太過慘烈,並非她所想要的罷了,“姐姐,你還沒有回答我,你究竟恨我什麼?”
“自小你便是嫡女,父親掌上明珠,又怎麼會知道我身為庶女的悲哀?”莫雪嫣苦笑,眼中竟似有淚水瑩然,“憑什麼?!我都是王府尊貴的平妻了,你為何要跟我搶?!父親也好、王爺也罷,什麼都給你搶走了!”
雲薑一驚,暗忖她如何知道楚黎曾與自己相戀,莫雪嫣又何曾當過楚黎的平妻?!
莫不是她受打擊太大,得了什麼魘症?!但是卻沒有打斷,繼續聽下去。
“我那麼處心積慮,那麼步步為營,設計除去阮王妃,又讓白妃失寵,才當上王爺的平妻,為何你一長大,王爺便要封你為王妃?!美貌、心計……你哪點比得上我?!為何到頭來,我竟還是要在你之下?!你最終榮寵加身,爺為了你,將姬妾都遣散了,而我卻被王爺送與他人,□□而死?!”莫雪嫣恨恨道,“你可能並不能理解,你一出生便什麼都有了,就算國破家亡,還能得一個疼你惜你的王爺,可是我,到頭來卻什麼都沒有……這就是所謂的嫡庶尊卑麼?!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你究竟在說什麼?”雲薑心中咯噔一下,仿佛明白了什麼。
“我這輩子是白得的,”莫雪嫣瞪著她,神思惡毒,“想不到我死了一次,竟回到了剛入王府的時候。再活一遭,我自然要防範於未然,及早除了你這個心腹大患!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死不了?!命運如何能這般眷顧你?!你為何總是要與我作對?!”
雲薑苦笑,原來命運給她們開了這麼大一個玩笑,她曾以為,是自己死前執念太重,感動了上蒼,方才讓她重生,原來她並不是特別的,原來這個賊老天隻是想將世人玩弄於股掌罷了!
自己得了因緣,莫雪嫣卻含恨而終,並得以重生,重生後的她發誓報仇,於是將自己視為最大的對手,並加以迫害,方才致使自己悲催的前生,而自己因為執念太重,亦重生複仇,到頭來卻發現,原來所謂得因緣際會、報應不爽不過一番笑談!
那些曾經的恩恩怨怨,倒真不知孰是孰非了。
那莫雪嫣也隻是為了改變命運、報仇雪恨,雖然用錯了手段,倒底也是個可憐之人!
“你為何那般幸運?!為何我機關算盡,卻仍讓你得利?!”莫雪嫣神色激動,“賤人,你為何不去死?!”
她衝上來要掐雲薑的脖子,雲薑急退呼救,侍衛本是守在門外,現聽見房內異動,衝進來將莫雪嫣製住,奉書香珞急忙扶住雲薑,上下檢查,卻見雲薑雖躲得快,脖子上到底被莫雪嫣長指甲劃出幾道血印,唬的奉書直落淚。
“二小姐,您真不該來,大小姐她是個瘋子啊!”奉書哽咽道,“我們回去吧,奉書給您上藥。”
雲薑咬唇,在丫頭的攙扶下離去,臨了還聽到身後傳來莫雪嫣大笑,她手腳雖被製住,表情卻異常猙獰,惡狠狠的瞪著雲薑,仿佛兩輩子的不甘與怨懟,都在這狠厲的目光裏了,如果這目光可以殺人,雲薑想是已經死了幾百次了。
“賤人!莫雲薑!!”莫雪嫣吼道,“我不會放過你的!你害了我兩輩子,哪怕死,我也會化作厲鬼,永世糾纏你!”
之後的聲音聽不清了,卻傳來幾聲清脆的掌摑聲,想是侍從已經給了她教訓,雲薑長歎一聲,心中沉甸甸的。
“因緣天定,你曾經經曆過的事我雖已不記得,”雲薑挑了挑嘴唇,輕輕道,“但是……你終究不該害人……”
“風大了,”香珞盯著自家主子,“姑娘,咱們回去吧。”
雲薑點點頭,什麼都沒有說。
如今府中,幾個夫人的勢力都得到了肅清,阮王妃地位穩固,她今後的日子,也該好過了。
隻是今後的日子,又該是什麼樣子的呢?
她不知道,也並不怎麼關心,總之不能如上輩子一般,終日懸心於一個男人身上,終累的身死。
晚些時候,阮王妃來看她,感激之意溢於言表,發願會將她當作親妹子一般對待,雲薑應對了幾句,王妃囑咐她好好休息,便離去了。之後楚黎遣人送來禮物,說是安撫之意,雲薑謝過,待來人走後,她盯著那些東西發怔。
窗外傳來悠悠簫聲,那是楚黎的音律,在這淒清的夜晚,宛如情人嫋娜的眼波,讓人心中微微發痛。
無情不似多情苦。
笑她癡也好,說她傻也罷,楚黎是她唯一愛過的男人,想忘掉,談何容易?
但是她回去試,無論多痛,她都不想走回頭路。不想再痛一次,再被情殤所累。
浮生如逆旅,漫天紅梅盡滅,一切因緣際會,到底煙消。
【21】
暑去寒來,一晃五年過去。
這五年來,世事蹉跎,天下已然易主。
老皇帝駕崩,本屬意楚黎為太子,但七皇子楚銜玉不知用了什麼伎倆,於外得到內閣大臣們的一致推舉,於內又是西宮皇後娘娘嫡出之子,故而得以登基。而齊王楚黎,卻被架空了大半權勢,成了有名無實的閑散王爺。
如今齊王楚黎的後宅,除了不在栽種梅花,一切如舊。
晨曦融融,一片柳絛氤氳處,一個小丫頭急匆匆跑過,撲簌簌一時驚起鳥雀,打破了春日閑暇。
“二小姐……二小姐……”奉書一把推開的房門,氣息不均,急急說話又被口水嗆到,一時咳個不停。
“奉書,再過幾日,你便也十七歲了,為何還是這般莽撞?”雲薑歎息,對正侍奉她梳妝的香珞使了個眼色。
香珞點點頭,遞給奉書一杯水,囑咐她慢慢說。
“奉書,”雲薑道,“今後嫁人生子,你還這般瘋樣,可成何體統?!”
奉書剛剛喘勻了氣息,聽得這話,一口水嗆住,又大咳起來。
“小姐,您說什麼呢?”奉書一張小臉漲的通紅,語不達意道,“奉書可不聽您瞎說!”
“好了好了,可算是我在瞎說罷,”雲薑笑道,轉過身來看著奉書,“你這鬼靈精,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這般著急?”
“是王妃娘娘讓我請您過去呢,”奉書道,“說是表小姐來了。”
表小姐?!
雲薑皺眉。
這表小姐說的是阮王妃娘家的親妹子,雖說是庶女,卻到底是左丞相阮好遠的親孫女,地位與雲薑這個半路出家的養女來說,也是天差地別。前幾天便聽阮王妃說她這個妹子會來王府探望,卻不想來的這般快。
“聽說這表小姐性子乖戾,且十分任性,”香珞皺眉,“姑娘,您還是得留意的好。”
“我和她並無交集,”雲薑笑,“香珞,這卻是你多心了。”
“但願如此,”香珞似乎還想說什麼,卻終究隻是歎了一口氣,什麼都沒有說。
五年時間,蘅蕪院並無什麼變化,隻是世易時移,如今王府早已物是人非。
遠遠的卻見一個俏麗身影站在花園裏,與阮王妃聊得正歡,兩人神色親昵,雲薑便已猜到,那便是表小姐阮蘇秋。
及至近處,阮王妃看見雲薑,臉上笑容更盛。這幾年來,她的確厚待雲薑,各種吃穿用度,更是如府中小姐無疑,更請了各種老師,來教雲薑詩書禮儀,上輩子莫雪嫣曾告誡雲薑,女子無才便是德,後蒙楚黎傳授,方才懂些詩文。如今得人係統傳授,功課更是一日千裏,老師們都交口稱讚,歎息雲薑非男兒身,否則必定天子門生、位及三甲。
且說雲薑向阮王妃見禮,抬起眼,卻見阮蘇秋站在阮王妃身後,麵似桃花,眼角眉梢說不出的嬌俏,一見雲薑,便福了福身:“這必是二姐姐吧,我叫蘇秋,過了這個月便十七歲了,常聽長姐誇讚二姐姐心思機敏,如今看來,還是個一等一的美人兒呢!”
阮蘇秋說的話仿佛灌了蜜,甜的人心都化了。雲薑連忙回禮:“三妹取笑了,看這樣子我長三妹半年呢,今後有什麼事情是姐姐能做到的,姐姐自當效力!”
聽了這話,阮蘇秋笑的更開心了,當真是人麵桃花相映紅,她拉著雲薑的手,親熱的仿佛相見恨晚。精致的小臉紅撲撲的,映著著滿樹花開,煞是好看。
姐妹幾個有聊了一會兒,若卿上來稟報,說司徒府上的大夫人來拜訪,阮王妃無法,隻得前去接待。臨行前讓丫鬟們送阮蘇秋回房,又告訴雲薑,等下留在蘅蕪院,她有些事要與之詳談。
雲薑見阮王妃神神秘秘的姿態,心中不懂,卻又不好問,於是點點頭,應承下來。
待王妃走遠,蘅蕪院中隻剩下她與阮蘇秋,雲薑笑問:“三妹是來王府久住,還是來探望姐姐的?”
“我來王府,自然有我的意思,”阮蘇秋看了看雲薑,瞬間收起微笑,麵容冷下來,“不過是一個養女,也配知道我的事情?!真不知道長姐怎麼就看上你了!”
雲薑瞬間愣住了,心中暗忖,這女孩子變臉變的也太快了吧?!卻知道此時不能生氣,一旦與她起了怔住,待她在阮王妃耳邊添油加醋、著意渲染一番,自己便是有理也說不清了。於是臉上神色卻不改,微笑道:“三妹為何如此說?”
“你倒真是一丁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阮蘇秋見雲薑並沒有生氣,似乎有些驚訝,眼珠一轉,伸手取出隨身的帕子,使勁兒擦拭剛才拉著雲薑的手,之後將帕子扔掉,冷哼一聲,“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還在這裏跟我姐妹相處!方才長姐在,我那是給你麵子,想到日後要與你這般身份的人共處,我便覺得惡心!”
雲薑心中冷笑,這阮家小姐真真極品,既驕縱又任性,在阮王妃麵前對自己畢恭畢敬、背地裏卻又頤指氣使,料得自己不敢去阮王妃麵前滋事,便如此肆無忌憚。
不過如此性子,倒是比莫雪嫣那種韜光養晦、暗渡陳倉又要好上千萬倍了。
想到這裏,雲薑仍笑,垂下眼睛道:“三妹妹,有些話爛到肚子裏便好,倘若說出來……可當心隔牆有耳!”
“你!!”阮蘇秋大怒,卻又緊張的環顧四周,終究隻是冷哼一聲,狠狠道,“咱們走著瞧!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姐姐自當掃席以待,妹妹還是擅自珍重的好,”雲薑道,“倘若禍從口出,那可怎麼好?”
“哼!”阮蘇秋咬牙,卻不敢在分辨什麼,向自己隨侍丫鬟使了個眼色,便離去了。
雲薑這才鬆了一口氣。心道幸虧這表小姐智商不高,倘若遇上個難纏的,沒有被自己嚇住,卻在阮王妃耳邊吹吹風,自己可就麻煩了。可就是因為阮蘇秋驕縱膚淺的性子,自己才敢走這步棋啊!
雲薑想著這樣,卻不知阮王妃找自己所謂何事,於是便帶著奉書香珞進了內室,自有丫頭奉了茶上來,雲薑端起一問,卻是廬山雲霧。
廬山雲霧自大胤開朝便被列為“貢茶”,湯色明亮、葉嫩勻齊,且大胤地處中原,廬山貢茶本就不多,每年皇上也就分了些許給幾個得寵的貴胄,如今卻出現在阮王妃這裏,可見楚黎待她,一如往昔。
這幾年楚黎並未再納妾侍,對阮王妃雖不寵溺,卻也相敬如賓倒是經常過問雲薑的功課,亦時常賜些吃穿用度與新鮮玩意兒給她。
如今她對他的情,隨著刻意的疏遠與距離,已經淡了許多。
她也不再恨他,陌路之人,並沒有必要浪費那個經曆,雲薑這般告訴自己。
“二小姐,”奉書見奉茶的丫鬟們都走了,四下無人,方才氣鼓鼓道,“那個表小姐當真沒有禮貌,竟敢這般說您……”
“她並沒有說錯,你倒是氣什麼?”雲薑執起茶盞,請抿一口,笑道。
“可是王爺和王妃都把小姐當作親妹子看待,她一個剛來的外人,居然這麼說,二小姐您當真不生氣嗎?”
“嘴巴長在別人身上,難道我們還能阻止別人的閑話嗎?”雲薑冷笑,“既然不能,你又在意些什麼?”
奉書似乎還有些不甘心,但是自家主子的話又不能不聽,於是隻得點點頭,不再說話。
正說著,卻聽門外有人唱諾:“王妃娘娘到!”
雲薑連忙放下手中茶盞,站了起來。
上天果真厚待阮王妃,雖然已近三十,但她的相貌與五年前並無什麼差別,眉目清秀,依然是一副大家閨秀的端莊模樣,眉眼彎彎掛滿了笑。見雲薑正要行禮,忙伸手扶住,引得她重新坐下,方道:“行了行,何必如此拘禮?”
“長姐雖親,但禮數不可廢,”雲薑道,“如果不是長姐,便沒有今日的雲薑,這些年長姐的恩情,點點滴滴雲薑都牢記在心。”
“咱們姐妹倆,不必說這些,”小丫鬟重新上了茶,阮王妃輕呷一口,方才道,“眼下倒真有一件事需要你辦,而且非你莫屬!”
“長姐有什麼事,吩咐便好,”見阮王妃說的嚴肅,雲薑心中一凜,一種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這感覺無根無由,卻揮之不去,“隻要是雲薑能做到的,一定萬死不辭!”
“你也知道,如今新帝登基,最忌憚的便是王爺了,王爺曾被先帝議儲,又文韜武略,自然成為皇上心腹大患,倘若稍有差錯,咱們整個王府,都會死無葬身之地,”阮王妃頓了頓,似乎在組織措辭,方才道,“但是如果皇上的枕邊人,是從咱們王府中出去的,那便又不一樣了,若以後有什麼不妥之時,可以有人在皇上耳邊吹吹風,興許便可以保住整個王府。”
“長姐的意思是……”雲薑心中“咯噔”一下,她模模糊糊有些明白阮王妃的意思了。
“妹妹你是個聰明人,自然懂姐姐的意思,”阮王妃道,“如今正值三年一屆的選秀,以妹妹的姿色才華與咱們阮氏的家族背景,妹妹中選,乃是必然之事。”
【22】
大胤王朝每三年便會選出十五到十八歲的適齡女子,安排選秀,民間俗稱采風,但凡官家千金、亦或者是貧家姿色上乘的女子皆有機會中選,經過一層層篩選,擇五十名才藝雙全的女子,入宮參加皇後主持的殿選,中選者封妃封嬪,落選者在宮中服侍宮嬪五年,便可放出宮去再嫁。
在大胤王朝,參加殿選是每個家庭無上的殊榮,即便落選隻是當個宮人,但家人亦會受到所在州縣的照拂,多加庇佑。
而如今,阮王妃忽然提起,讓雲薑入宮選秀,當真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這是她從來不曾想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