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長恨歌(1 / 3)

“雲薑,你繼續說,”楚黎眉頭深鎖,死死盯著她,一字一頓緩緩道,“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回王爺的話,您可知道這世上有一種香料,叫做蘇合香,是用當歸、蒼術、粉草、麻黃研磨成粉,並上赤芍、牡丹、白茯苓等香料密調製成,聞著可使孕者催產,娉婷夫人熟識香草調料,不會不知道這味藥劑吧?”

“知道又怎麼樣?”莫雪嫣冷哼道,“莫非你單因為這點,便懷疑我?!那便拿出證據來!”

“倘若有人事先知曉長姐的行蹤,知道她每日要去花園散步,必將經過景逸軒,掐準時機在空氣中撒上下蘇合香,香氣彌散,長姐聞到,自然催產,周圍除了景逸軒,再無其他適合長姐臨盆的場所,那麼一切便大功告成了如此計謀,當真是不著痕跡……”雲薑冷冷道,“然後便像我之前所說,有人買通穩婆,用狐狸換了長姐的孩子,將長姐說成是妖孽,更將這一切都推到韓氏身上,至此之後,仗著王爺的寵愛,這後宅便是她娉婷夫人當家了!”

“說了半天,你還是沒有證據啊,”莫雪嫣冷哼,“信口雌黃,你這丫頭居心何在?!”

“倘若我沒有證據,又怎麼敢在此拿喬?你處心積慮,以去佛寺取經文為由將香珞丫頭支出我身邊,不就是防著有人幫我?可惜你棋差一招,終究滿盤皆輸!”當下拍拍手,“帶進來!”

隻見奉書並著幾個家丁走了進來,懷中抱著一個繈褓,裏麵竟是一個小臉皺巴巴的孩子。

“這是……”楚黎“騰”的站了起來,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不光是他,連一向淡定自若的莫雪嫣,此時都微微色變,雙手緊緊絞著帕子,心中暗暗盤算著對策。

“奉書,你來說,”雲薑將奉書懷中的孩子抱過來,不知為何,小家夥竟緊閉雙眼,甚至連被人倒手抱過都沒有絲毫反應。

“回王爺的話,我家二小姐一早命我們幾個侍從去後院角門尋遺失的鐲子,適才卻見大小姐……娉婷夫人的貼身婢女紫諾鬼鬼祟祟,打算偷偷溜出王府,還挎著一個很大的食盒,我們覺得奇怪,便攔住她細問,卻發現她說話支支吾吾、眼神閃爍的緊,於是我們便將她的食盒奪了過去,打開竟發現裏麵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孩,那紫諾想跑,被我們製住,二小姐覺得事關重大,於是才急急向王爺您來稟報。”

“王爺您若不信,可以細細審問紫諾,倘若紫諾不招,這接生的穩婆可逃不脫,一一嚴審,終有說實話的。”雲薑道,“之於蘇合香的事情,我也是適才走進景逸軒前,聞到空氣中有淡淡的香氣,方才想到的,不得不說,娉婷夫人這一招一箭雙雕,的確很妙啊!”頓了頓,又補充道,“王爺,這可是一個男嬰……”

“娉婷,雲薑說的是真的嗎?”楚黎冷冷的看著莫雪嫣,眼神犀利的令她不自覺的一顫,從小到大,哪怕是在逃難的時候,她都沒有怕過,可是如今,楚黎的一個眼神,便將她震懾住,不得不說,那個人身上當真有著王者之氣。

“爺您不能聽那丫頭的片麵之詞,”莫雪嫣嗚咽著,委屈的聲音如泣如訴,臉上卻有些發白,“娉婷冤枉啊!”

“你是否冤屈,本王自會查明,”楚黎向旁邊使了個眼色,便有那機靈的侍從上前道,“娉婷夫人忙了一天,自然累了,便先去休息吧!”

說罷恭恭敬敬的彎腰,手上使力卻是要將莫雪嫣拉走。

“放開,本夫人自己會走,”莫雪嫣昂起頭,向楚黎福了福身,卻道,“爺,您冤枉了娉婷是小,可是誤聽讒言,將他人的孩子養在身邊,禍亂皇室血脈,事情可就大了!”

說罷傲然離開,隻是在走到雲薑身邊時頓了頓,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雲薑心中冷笑,不由歎道:姐姐啊姐姐,你可別怪我,多行不義必自斃,你自己造的孽,還需自己來還,雲薑隻是推波助瀾些而已,姐姐的手段,雲薑領教怕了,上輩子的結局還曆曆在目,雲薑可不會再那麼傻,愣愣的往你挖好的陷阱裏麵跳!

雲薑正想著,卻被楚黎一句話打斷了思路,奉書在身邊輕輕拽了拽,她方才回過神來。

“雲薑,你告訴本王,這孩子……這孩子當真是子賢生的?!”

“千真萬確!”雲薑道,“小人搗鬼,王爺可不要冤枉了長姐!”

“可是……可是孩子怎麼不哭呢?!”楚黎皺眉,神色有些慌張,“莫不是這孩子已經……”

“那倒不是,”雲薑道,“歹人怕孩子哭泣會驚動旁人,便喂了他迷魂藥,可憐他一出生便經曆這些,當真是聞者不忍!”

“既如此,你先下去吧,孩子本王自會找乳母好好照顧,”楚黎道,“至於這孩子的血統,你與娉婷各執一詞,本王自會查清楚。”

雲薑欲言又止,隻得將孩子交給楚黎身邊的侍從,她深深的看了那個俊逸的男子一眼,終究什麼都沒有說,隻是福身一禮,轉身離去。

雲薑並未離開,而是一直在蘅蕪院裏候著,直至阮王妃蘇醒過來,方才進去向她請安。

“長姐,”雲薑走進內室,香珞拉了凳子,她方才就著床邊坐了,滿臉關切道,“你這一遭,可擔心死妹子了!”

“小妹,我都聽說了,”阮王妃虛弱的笑笑,道,“這次如果不是你,我便不可能在這裏了,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長姐的榮辱便是雲薑的榮辱,您這麼說太客氣了,”雲薑笑笑,“長姐對雲薑有再造之恩,若不是您,雲薑也不會是現在的樣子,雲薑此生報恩還來不及,又怎敢讓長姐稱謝?!”

阮王妃笑笑。

“不過長姐,”雲薑複又皺眉,“王爺始終沒有讓您見孩子,現在連我去探望,王爺都不允許見麵了,想必王爺對孩子的血緣心中還是存了疑惑,依他的性子,定會想辦法證明的!”

“怎麼你對他的性子這般了解?”

雲薑一怔,她不自覺的將對楚黎的了解暴露無疑,不由得心中苦笑,難道自己還是無法放開他麼?那個不值得她愛的男人,難道還在她的心中嗎?!

她深呼吸,努力逼迫自己抑製滿心的起伏、努力逼迫自己忘掉他,他不斷告訴自己,那隻是一個與她毫不相幹的外人,那隻是她的姐夫,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小妹,你怎麼了?”阮王妃望著她驟變的臉色,心中疑惑。

“沒事,”雲薑忙笑笑,“我根本沒有見過王爺幾次,又怎麼會了解他?這些都是香珞告訴我的,長姐您得早做打算才是!”

“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想的不錯,王爺定是準備滴血驗親的!”

“什麼?!”阮王妃“騰”的起身,卻由於渾身無力,又軟軟的倒下。

“長姐小心!”

“不可以……不可以滴血驗親!”阮王妃驀然抓住雲薑的胳膊,“我的孩子不可以與王爺滴血驗親!”

“長姐,這是為何?”雲薑疑惑,“不過您放心,那孩子的確是您所生,在王爺的嚴刑拷問下,那接生嬤嬤已經全盤托出,的確是受了娉婷夫人指使調換了孩子,您這回可放心了?”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阮王妃道,“小妹,你得再幫我……幫我阻止這件事!”

“雲薑不懂,長姐為何……難道?!”雲薑忽然想到了什麼,吃驚的睜大了嘴巴,一副難以相信的模樣,環顧四周,好在隻有奉書香珞跟在身側,幾個小丫鬟都在外屋伺候著,卻仍是有些不放心,又道,“奉書,你們先將人都帶下去,我與姐姐有事要說。”

幾個小丫頭會意,點了點頭,轉身離去,雲薑方才舒了一口氣:“長姐……這是真的?!”

阮王妃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算是默認了。

“長姐,您好糊塗!”雲薑驚道,“那孩子究竟是誰的?!”

“如今說誰的已經不重要了,”阮王妃抬眼,深深的看著雲薑,眼中充滿了渴望與期待,“小妹,你要幫我!”

“您放心,我一定會的!”雲薑如此說道,她心中忽然有一種嘲弄感油然而生,那個男人、那個她上輩子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原來他唯一的孩子竟不是他親生,這頂綠帽子太大,而他卻對此一無所知,更有甚者,自己還要幫忙掩蓋這件事情,當真諷刺。

這便是所謂的現世報麼?!

本以為自己會覺得解恨的,可是為什麼自己心中卻沉甸甸、壓抑的緊。

“小妹,你可是有了什麼對策?”

雲薑長歎一聲,也罷,上輩子的恩恩怨怨,她早說過要放下,如今的雲薑,隻是阮氏王妃的妹子,為了立足,自己必定要站在阮王妃一邊,那個男人的事情,她又管得到什麼!

她點點頭,附在阮王妃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番。

【20】

三天後,蘭麝館中。

“二小姐……二小姐……”奉書一口氣奔進雲薑的臥室,由於跑的太急,被門檻絆的一個趔趄,撞在桌子上,一時間嘩啦啦,桌上的瓜果茶盞碎了一地。

香珞正為雲薑盤發,一驚之下險些掉了梳子。

“奉書,你怎麼總是這般莽莽撞撞的?”雲薑無奈的歎息,“這毛病總是改不了,可怎麼好?”

“二小姐,聽主院的丫頭說,王爺……王爺打算把……把小世子還給王妃娘娘啦!”奉書上氣不接下氣,“晚些便要送過去呢!”

“太好了,”雲薑笑,轉而對香珞道,“想必長姐還不知道這件事情,你快去告訴她,讓她提前歡喜歡喜!”

香珞領命出去。

眼見香珞遠去,房中隻剩下主仆兩人,雲薑方道:“你具體說說,怎麼一回事。”

“二小姐您這是在避開香珞姐姐……”麵對雲薑的做法,奉書有些不解,“您還是不太信任香珞姐姐?”

“我並不是不信任她,隻不過她始終都曾經是王爺的人,一些事情還是不讓她知道的好。”

奉書點頭,雲薑再問事情經過,奉書方道,“二小姐果然神機妙算,王爺果然命人去滴血驗親!”

“可有出現什麼紕漏?”雲薑緊緊盯著奉書,她知道,在這關鍵時刻,任何的把柄都可能導致滿盤皆輸。

她輸不起,她背後的阮王妃更加輸不起。

“二小姐放心,”奉書道,“沒有任何人發覺。”

雲薑這才點點頭,放下心來。

但凡滴血驗親,便是將父子兩人分別取血滴入清水之中,倘若血在水中相融,便是親生。可倘若事先有人將白礬置於水中,即便沒有任何關係,兩人的血液也可以相融。

雲薑上輩子精通藥理,這辦法還是知道的。她事先讓奉書買通保管碗盞的侍女,將碗用白礬清洗風幹,待滴血驗親時,所拿之碗中必定含了白礬,一旦盛滿水,那白礬便不知不覺融進了水中,如此這般,不管孩子是誰的,他與楚黎的血必定會相融。

可是她如今方才十二歲,這般精細的手段根本不是她這個年紀的孩子可以想到的,其中的原因太過詭異,更不足為外人道,故而麵對奉書的稱讚與崇拜,她隻是淡淡的笑。

半晌又囑咐奉書,此事不能告訴任何人,至於那保管碗盞的丫鬟,也要尋個恰當的時機,將她打發回原籍老家。

奉書答應著便去辦了,雲薑挑眉盯著窗外的春景,心中不禁有一絲悵然。

莫名的……說不出的悵然,為阮王妃、為楚黎、也為了自己。

曾經楚黎撫著她的劉海對她說,獨愛卿淡泊清純、無爭於世事。

可時移事易,如今的雲薑,再不似從前般天真無憂,而今,她不但學會了巧言令色與勾心鬥角,更將這份心思用在了他的身上,當真諷刺!

在這後宅的爭鬥中,沒有明哲保身一說,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她不是變了,隻是長大了。隻是她成長的太苦,其中交織了太多的絕望與背叛,她倦了怕了,之於一些東西,便也不願去在乎了。

譬如愛情。

雲薑對著明媚的春光,笑出淚來。

次日,風雲易變。

阮王妃解了禁足,要回了孩子,由於生產一事深受委屈,楚黎為了補償,不但加以安慰,而且深諳妻妾之間的爾虞我詐,於是發願不再納妾,從此好好對阮氏,雲薑心中暗笑,男人的承諾又能保持多久?上輩子楚黎一樣對她說恩情兩不移,到頭來照樣賜她家法和毒酒。如今對象縱然換成了他的結發妻子,可在雲集看來,這情比金堅的承諾,當真如戲言一般。

而韓氏詛咒王妃,被賜家法,遷居華藝堂。

華藝堂是齊王府外家,此舉便如打入冷宮無疑。聽聞那韓氏心中不服,大呼冤枉,不肯就刑,哭鬧著要見楚黎一麵,楚黎由於奉詔入宮,大約酉時才會折返,下人們一時無措,隻得繼續將韓氏禁足,著人通報阮王妃知曉。

蘭麝館中,奉書曾問雲薑怎麼辦,雲薑還未答,香珞先道:“咱們不必去管她,自然會有人替咱們料理了她!”

“你是說……”雲薑皺眉,“這件事,她的確冤枉?”

“姑娘真是聰明!

”香珞道,“韓氏為人雖張狂易怒,心思到底頗深,又一向與娉婷夫人不合,怎麼會那麼容易便被她抓住了把柄?那詛咒之事,多半隻是栽贓的。”

雲薑思索半晌,方道:“她這招果然高明!那韓氏性子暴躁,當時情況多半證據確鑿,她必定方寸大亂、百口莫辯。”

“不錯,如今韓氏吵著要見王爺,娉婷夫人必然不會讓她得償所願,她如今雖被禁足,到底她在府中還是有些勢力,如今遲遲不動手,便是再等阮王妃出手,”香珞點頭道,“她料定王妃娘娘一旦知曉韓氏對她的詛咒便不會放過她,但倘若咱們這邊不動手,娉婷夫人定會孤注一擲,料理了韓氏,那咱們就來個黃雀在後,一舉肅清她的人!”

雲薑大呼精妙,當下命奉書通知阮王妃靜觀其變,主仆幾個又商量具體細節,方才製定下“引君入甕”的全盤計劃。

果不其然,等了半天,蘅蕪院並無任何動靜,娉婷夫人到底坐不住了。申時一刻,有侍衛說奉命遣送韓氏,那韓氏一路拚命掙紮,路過花園竟不慎失足落入荷花塘,待眾人救上來便已沒了氣息。

那傳令的下人本想趁亂逃走,卻被香珞帶著幾個家丁發現,當下便綁了,關押起來。

拷問之下,那人便將幕後主使全盤托出。說是奉了娉婷夫人的命令,目的竟不是強製遣送,而是在路上設法除去韓氏,人也是他設計推入水中,一切真相至此大白。

當晚楚黎震怒,杖斃了貼身丫鬟紫諾,他救救盯著雲薑,終是歎了口氣,並沒有將莫雪嫣賜死或送交官府,而是一紙休書將她逐出王府。

畢竟前世今生,與莫雪嫣也算是當了兩輩子的姐妹,縱然她處心積慮要害自己,雲薑卻也並不想對她趕盡殺絕,如今逐出王府,莫雪嫣舉目無親,生死全憑天意,這便已是對她最大懲罰。

今後天涯海角,她們必是再難相見,雲薑的心中除了快意,倒也生出一絲淡淡的惆悵來。

翌日,景逸軒中,梅花凋零,已然不複昔日景象。

娉婷夫人被王爺休了,即將趕出王府,往日伺候的丫鬟婆子們早已被調往別處,那些楚黎曾經的賞賜也都盡數收走,空空落落的院子裏,絲毫看不出這曾經是王府寵姬的住所。

世態炎涼,可見一斑。

莫雪嫣的房前,倒是有幾個侍衛看守著,這是楚黎的命令,莫雪嫣離開之前,仍然是禁足狀態,不得離開房間半步,甚至連日常飲食,也是有人送進房內,一菜一湯,膳食十分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