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脫出樊籠(2 / 3)

有時他想睡卻睡不著,有時他要睡卻不能睡。

斬斷琴弦的人,隨時都可以從秘道複壁中出現,將他的人也像琴弦般斬斷!

這個人究竟是不是公子羽?公子羽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傅紅雪手裏緊緊握著他的刀,漆黑的刀,他垂首看著自己手裏的刀,隻覺得自己的人仿佛在漸漸往下沉,沉入了漆黑的刀鞘裏。他忽然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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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一燈如豆,天地間一片和平寧靜,沒有災禍,沒有血腥,也沒有聲音。

傅紅雪醒來時,還是好好地坐在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後第一眼就去看他的刀。刀還在手裏,漆黑的刀鞘,在燈下閃動著微光。也許他隻不過剛閉上眼打了個盹而已。他實在太疲倦,他畢竟不是鐵打的人,這種事總難免會發生的。隻要他的刀仍在手,他就一無所懼。可是等他抬起頭時,他的人立刻又沉了下去,沉入了冰冷的湖底,他的人仍坐在椅子上,他的刀仍在手裏,可是這地方卻已不是荒山中那簡陋的木屋。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幅畫,一幅四丈七尺長的橫卷,懸掛在對麵的牆壁上。

這屋子當然還不止四丈七尺長,除了這幅畫外,雪白的牆壁上還掛著各式各樣的武器,其中有遠在上古銅鐵還未發現時人們用來獵獸的巨大石斧,有戰國將士沙場交鋒時用的長矛和方槊,有傳說中武聖關羽慣使的青龍偃月刀,也有江湖中極罕見的外門兵刃跨虎籃和弧形劍。

其中最多的還是刀。

單刀,雙刀,雁翎刀,鬼頭刀,金背砍山刀,戒刀,九環刀,魚鱗紫金刀……甚至還有一柄丈餘長的天王斬鬼刀。

可是最令傅紅雪觸目驚心的,卻還是一柄漆黑的刀!就跟他手裏的刀完全一樣。成千上百件兵刃,居然還沒有將牆壁掛滿,這屋子的寬闊,也就可想而知了。但是地上卻鋪著張很完整的波斯地氈,使得屋子裏顯得說不出的溫暖舒服。屋裏擺著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經過精心選擇的,傅紅雪這一生中,從來也沒有到過如此華麗高貴的地方。

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這不是夢,卻遠比最荒唐離奇的夢更荒唐離奇得多。他握刀的手已冰冷,刀柄已被他掌心的冷汗濕透。

但是他既沒有驚呼,也沒有奔逃。他還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連動都沒有動。這個人既然能將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到這裏來,要殺他當然更容易。現在他既然仍還活著,又何必逃?又何必動?

突聽門外一個人大笑道:“傅公子好沉得住氣。”

門開了,大笑著走進來的竟是鍾大師。

隻不過這個鍾大師樣子已有些變了,身上的布衣已換上錦袍,白發黑了些,皺紋也少了些,看來至少年輕了一二十歲。

傅紅雪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連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好像早已算準了會在這地方看見這個人似的。

鍾大師一揖到地,說道:“在下俞琴,拜見傅公子。”

原來他就是俞琴,原來他才是公子羽的琴童,市場肉案旁的那個琴童,隻不過是陪他演那出戲的一個小小配角而已。這出戲隻不過是演給傅紅雪一個人看的,真正的俞琴長得是什麼樣子,傅紅雪反正也沒見過,這出戲當然演得絲絲入扣,逼真得很。他們演這出戲,難道隻不過為了要傅紅雪聽那一曲悲聲,要他自覺心灰意冷,自己拔刀割了自己的脖子?現在這柄刀若是再拔出來,要割的當然不會是他自己的脖子了。

看見他手裏的刀,俞琴遠遠就停下來,忽然道:“這裏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到這裏來的?”

他笑了笑,接著道:“這兩句話本該是傅公子問我的,傅公子既然不問,隻好由我來問了。”

他自己問的話,本來也隻有自己回答。

誰知傅紅雪卻冷冷道:“這裏是個好地方,我既然已來了,又何必再問是怎麼來的?”

俞琴怔了怔,道:“傅公子真的不想問?”

傅紅雪道:“不想。”

俞琴看著他,遲疑地道:“傅公子是不是想一刀殺了我?奪門而出?”

傅紅雪道:“不想。”

俞琴道:“難道傅公子也不想走?”

傅紅雪道:“我來得並不容易,為什麼要走?”

俞琴又怔住。他進來的時候,本以為傅紅雪一定難免驚惶失措,想不到現在驚惶失措的卻是他自己。

傅紅雪道:“坐下。”

俞琴居然就坐下。雕花木椅旁的白玉案上,有一張琴,正是天下無雙,曠絕古今的名琴焦尾。

傅紅雪道:“請奏一曲,且為我聽。”

俞琴道:“是。”

“錚”一響,琴聲已起,奏的當然已不是那種聽了令人心灰意冷的悲音,琴聲中充滿了愉快歡悅、富貴榮華,就算實在已活不下去的人,聽了也絕不會想死的。他自己當然更不想死。

傅紅雪忽然問道:“公子羽也在這裏?”

俞琴雖然沒有回答,可是琴聲和順,就仿佛在說:“是的。”

傅紅雪道:“他是不是也想見我?”

琴聲又代表俞琴回答:“是的。”

傅紅雪本是知音,正準備再問,外麵忽然響起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單調、短促、尖銳、恐怖,一聲接著一聲,響個不停。

俞琴的手一震,琴弦突然斷了兩根。這尖銳短促的聲音中,竟似帶著種說不出的懾人之力。無論誰聽見這種聲音,都會覺得喉頭發幹,心跳加快,胃部收縮。甚至連傅紅雪都不例外。

俞琴臉色已變了,忽然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

傅紅雪並沒有阻攔,他從不做沒有必要的事,他必須集中精神,盡力使自己保持冷靜鎮定。

牆上的兵刃在燈下閃動著寒光,那幅四丈七尺長的橫卷無疑也是畫中的精品。他卻連看都不再去看一眼,他絕不能被任何事分心。可是他仍然無法集中精神,那短促尖銳的聲音一直在不停地響著,就像是一柄柄鐵錘在不停地敲打著他的神經。直到門環響動的時候,他才注意到後麵還有一扇門,一個美麗的白衣女人,正站在門外凝視著他,看來竟仿佛是卓玉貞。但她卻不是卓玉貞。

她遠比卓玉貞更美,美得清新而高貴,她的笑容溫和優雅,風姿更動人,就連傅紅雪都忍不住要多看她兩眼。

她已走進來,輕輕掩上了門,從傅紅雪身旁走過去,走到大廳中央,才轉身麵對著他,微笑道:“我知道你就是傅紅雪,你卻一定不知道我是誰。”

她的聲音也像她的人一樣,高貴而優雅,可是她說話卻很直率。顯然不是那種矯揉做作的女人。

傅紅雪不知道她是誰。

她卻已經在說:“我姓卓,可以算是這裏的女主人,所以你可以叫我卓夫人,假如你覺得這種稱呼太俗,也可以叫我卓子。”

她微笑著又道:“卓子是我的外號,我的朋友都喜歡叫我這名字。”

傅紅雪冷冷道:“卓夫人。”

他不是她的朋友。他沒有朋友。

卓夫人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卻還是笑得很愉快,道:“難怪別人都說你是個怪人,你果然是的。”

傅紅雪自己也承認。

卓夫人眼波流轉,道:“難道你也不想問問我,卓玉貞是我的什麼人?”

傅紅雪道:“不想。”

卓夫人道:“這世上難道真的沒有任何事能讓你動心?”

傅紅雪閉上了嘴。他若是拒絕回答一句話,立刻就會閉上嘴,閉得很緊。

卓夫人歎了口氣,道:“我本來以為你至少會看看這些武器的,所有到這裏來過的人,都對這些武器很有興趣。”

這些武器的確都是精品,要收集到這麼多武器的確不容易,能看得見已經很不容易。這種機會,練武的人很少願意錯過的。

她忽然轉身走到牆下,摘下了一柄形式古樸,黝黑沉重的鐵劍:“你認不認得出這是誰用的劍?”

傅紅雪隻看了一眼,立刻道:“這是郭嵩陽用的劍。”

他本來並不想說的,卻忍不住說了出來,他不能被她看成無知的人。

卓夫人微笑道:“果然好眼力。”

這句話中的讚賞之意並不多,昔年嵩陽鐵劍縱橫天下,兵器譜中排名第四,不認得這柄劍的人實在也不多。

卓夫人道:“這雖然隻不過是仿造的贗品,可是它的形狀、分量、長短,甚至連煉劍用的鐵,都絕對和昔年那柄嵩陽鐵劍完全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