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又是圓月(3 / 3)

所以他隻有控製自己,免得再有一次“慘敗”的經驗。

柳夫人笑了,吃吃地笑道:“難道我上次替你從關東帶回來的虎鞭也沒有用?”

柳若鬆裝作沒聽見。

虎鞭並不是沒有用,隻不過對她沒有用而已。

他轉開話題,問道:“你是不是已經查出了那位公子的來曆?”

柳夫人道:“嗯。”

柳若鬆道:“他是什麼人?”

柳夫人道:“他是我們的一個熟人,可是你絕對猜不出他是誰的。”

她的眼睛裏發著光,好像又想起了一樣令她興奮的事。

柳若鬆道:“他是誰?”

柳夫人道:“他叫丁鵬。”

柳若鬆失聲道:“丁鵬?就是那個丁鵬?”

柳夫人道:“就是他……”

柳若鬆臉色變了。他當然不會忘記“丁鵬”這個人,更不會忘記那一招“天外流星”。

他也不是不知道他的妻子是用什麼方法把這一招“天外流星”騙來的。

柳夫人顯得如此興奮,當然有她的原因。

雖然他一向認為她付出的代價很值得,現在心裏卻還是有點酸酸的。

他淡淡道:“想不到他居然還沒有死,你是不是很高興?”

柳夫人沉下了臉冷笑道:“我高興什麼?他最恨的並不是你,是我。”

柳若鬆歎了口氣,道:“他既然還沒有死,遲早總會來找我們的,但是我實在想不到,一個像他那樣的窮小子,怎麼會忽然變成如此豪闊?”

柳夫人冷冷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那次他居然能逃走,我們居然找不到,就表示這小子有造化,有造化的人,就算走在路上,也會撿著大元寶。”

這是氣話。

一個女人生氣的時候,最好不理她。

聰明的男人都知道這法子,柳若鬆是個聰明的男人。他閉上了嘴。

到最後先開口的當然還是女人,女人總是比較沉不住氣的。

柳夫人終於忍不住道:“他既然要來找我們算賬,為什麼不爽爽快快地找上門來,為什麼要在我們對麵去蓋那樣一座大宅院,他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柳若鬆道:“人心隔肚皮,一個活人心裏在打什麼主意,別人永遠猜不透的。”

柳夫人眼睛又亮了,立刻問道:“如果這個活人忽然死了呢?”

柳若鬆微笑道:“一個人如果死了,就什麼主意都沒有了。”

柳夫人也歎了口氣,道:“隻可惜他不會死的,他既然能活到現在,要他死就不大容易。”

柳若鬆道:“雖然不太容易,也不太難。”

柳夫人道:“哦!”

柳若鬆道:“從那次事到現在才四年,一個人如果運氣特別好,在四年之中,可能會發橫財。”

他微笑接道:“但是武功就不一樣了,武功是要一天天用苦功練成的,絕不會像大元寶一樣,絕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柳夫人道:“他不敢上門來找我們,就因為他雖然發了財,武功卻還是跟以前差不多?”

柳若鬆道:“以他的武功,就算遇到名師,就算再苦練十年,也絕不是小宋的對手。”

柳夫人道:“小宋?你說的是宋中?”

柳若鬆笑了笑,道:“姓宋名中,一劍送終,除了他還有誰?”

柳夫人端起了擺在旁邊茶幾上的一碗蓮子湯,慢慢地啜了幾口,悠悠地說:“這個人我倒認得。”

柳若鬆道:“我知道你認得。”

柳夫人道:“你好像也認得的。”

柳若鬆道:“我認得沒有用,你認得才有用。”

柳夫人道:“哦?”

柳若鬆道:“因為他隻聽你的話,你要他往東,他絕不敢往西。”

柳夫人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要他殺人,他也會去?”

柳若鬆微笑道:“你要他殺一個人,他絕不敢殺兩個,你要他去殺張三,他絕不敢去殺李四。”

柳夫人道:“如果我要他去殺丁鵬,丁鵬就什麼主意都沒有了?”

柳若鬆撫掌道:“一點也不錯。”

柳夫人忽然歎了口氣,道:“隻可惜這兩年他太出風頭了,已經變得又驕又狂,怎麼會聽我這麼樣一個老太婆的話?”

柳若鬆笑道:“這兩年我出的風頭也不小,連我都要聽你這老太婆的話,他怎麼敢不聽?”

柳夫人慢慢地放下了蓮子湯,用兩根春蔥般的手指,拈起了一粒蜜餞,送進比櫻桃還小,比蜜還甜的小嘴裏,用一排雪白的牙齒輕輕咬住,“咯”的一聲,咬成了兩半。

然後她又用眼角瞟著柳若鬆,輕輕地問道:“他真的聽話?”

她的眼睛裏又發出了光,熾熱的光。

她的牙齒雪白,嘴唇鮮紅。

她整個人看來就像是個熟透了的櫻桃,等著人去采擷。

柳若鬆在心裏歎了口氣,知道自己這下子又完了……

柳若鬆躺在他那張特製的軟榻上,滿身大汗,連動都已不能動。

他從十月初就開始養精蓄銳,及時進補,一連吃了兩條虎鞭,好幾副黃教大喇嘛秘方配製的神丹,為的本來是準備要對付一個他的好朋友特地花了好幾千兩銀子從江南樂戶買來送給他的清倌人。

他準備好好地“對付”她幾天,讓她知道他還沒有老。

可是這下子全都完了。

柳夫人看來卻更嬌豔,就像是一朵已經過雨露滋潤的鮮花。

她正在看著他媚笑。

她一定早就算準了這兩天他“進補”已經進得差不多到了時候。

她笑得愉快極了,得意極了。

柳若鬆也隻好陪著她笑,苦笑:“現在你總該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聽話了。”

柳夫人媚笑道:“聽話的人,總有好處的。”

她忽然問:“你想不想知道那位丁鵬丁公子這兩天在哪裏?”

柳若鬆道:“想。”

柳夫人道:“這兩天他正在遊西湖,就住在賈似道以前住的半閑堂紅梅閣裏。”

柳若鬆道:“這位丁公子的氣派倒真不小。”

賈似道是南宋的權相,權傾朝野,富甲天下,大宋的江山,至少有一半是斷送在他手裏的,他那半閑堂的豪闊,可想而知。

柳若鬆道:“你當然也不會不知道小宋這兩天在哪裏。”

柳夫人道:“你想見他?”

柳若鬆道:“很想。”

柳夫人又歎了口氣,道:“你為什麼不早說,如果我早知道你想見他,就把他帶來了。”

柳若鬆道:“現在呢?”

柳夫人道:“現在要找他隻怕已很不容易。”

柳若鬆道:“為什麼?”

柳夫人道:“因為我已經叫他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柳若鬆道:“這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究竟是什麼地方?”

柳夫人道:“杭州,西湖,紅梅閣,半閑堂。”

柳若鬆笑了,道:“我雖然是個活人,可是我心裏會打什麼主意,用不著等我說出來,你也能猜得到的。”

柳夫人用一排雪白的牙齒輕輕咬著櫻桃般的紅唇:“你真的是個活人?”

她的眼睛裏又發出了光,熾熱的光。

柳若鬆趕緊搖頭,苦笑道:“我已經死了,就算還沒有完全死,最多也隻剩下了半條命。”

宋中斜倚在馬車裏,仿佛已睡著。

馬車走得很平穩,車輪、車板、車軸、車廂,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特別製造的,拉車的馬也經過良好的訓練。

車廂裏寬大而舒服,因為宋中每當殺人前,一定要保留體力。

隻有一輛平穩而舒服的馬車,才能使他的體力不至於消耗在路途上。

所以柳夫人替他準備了這輛馬車。

她對他簡直比一個母親對兒子還要體貼關心。

宋中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已去世了。

他有數年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也從來不願提起他的母親。

如果有人用這件事來恥笑他,侮辱他,得到的通常都是一劍。

姓宋名中,一劍送終。

宋中並不喜歡殺人,可是他非殺人不可,無論他要聲名,要財富,要女人,都一定非殺人不可。

這些都是他渴望的,他隻有用這方法來得到他渴望的一切。

他最渴望的既不是聲名,也不是財富,而是一個女人,一個屬於別人的女人。

他明明知道她是別人的妻子,可是他已經完全沉迷,完全不能控製自己。

她的媚笑,她的眼波,她的肉體,就像是一道道打不開的枷鎖,把他鎖住了。

如果她要他去殺兩個人,他絕不敢隻殺一個,如果她要他去殺張三,他絕不敢去殺李四。

欲望,就像一個沒有底的洞,他已經深深地陷了進去。

他能殺人!

因為他心裏沒有愛,隻有恨,因為他活到現在,從來都不知道“愛”的意義。

他能殺人!

因為,他的確付出過代價,的確苦練過,看過他出手的人都認為他出手的快與準,幾乎已不在荊無命之下。

鍾展也看過他出手,就連鍾展都認為他拔劍的動作,已經可以比得上荊無命。

荊無命是昔年名動天下的劍客,是和阿飛齊名的劍客,是金錢幫中,僅次於上官金虹的第二位高手。

荊無命無情,也無命,不但將別人的性命看得輕賤如草,對自己的性命也同樣輕賤。

宋中也一樣。

據說他每次出手時都是不要命的,不要別人留下性命,也不要自己的命。

江湖中成名最快的人,通常就是這種不要命的人。

所以他成名了。

--姓宋名中,一劍送終。

在他殺了河西大豪呂正剛之後,江湖中不知道這八個字的人已很少。

呂正剛雄踞河西二十年,金刀鐵掌,威振八方,可是他一招就殺了呂正剛。

現在他要殺的人是丁鵬。

他不認得丁鵬,他從未見過這個人,也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可是他要殺丁鵬,因為她要他殺丁鵬。

他相信自己絕對有把握殺死這個人,他對自己的劍絕對有信心。

這柄劍已經殺過很多比丁鵬更有名的人,在他眼中看來,丁鵬等於已經是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