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又是圓月(2 / 3)

他本來已厭倦了人世,已經不想再活下去,現在他才發覺,生命竟是如此美好,一個人隻要能活著,就已經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圓月已淡了。

黑暗的蒼穹,已經漸漸被曙色染白,遠處已漸漸有了人聲。

嬰兒的啼哭聲,母親的嗬責聲,水桶吊人深井時提水的聲音,鍋鏟在鐵鍋裏炒動的聲音,妻子逼著丈夫起床去種田的聲音,丈夫在床下找鞋子的聲音,年輕夫妻恩愛的聲音,老年夫妻鬥嘴的聲音,還有雞鳴聲,狗吠聲……這些聲音裏都充滿了生命的躍動,都充滿了人類的愛。

這些聲音丁鵬有的能聽見,有的聽不見,耳朵雖然聽不見,心裏卻已有了呼應。

因為這些聲音本來就是他所熟悉的。

在他的家鄉,在那小小的淳樸的鄉村,當他早上起來還要他母親為他穿衣服的時候,他就開始聽到這些聲音。

丁鵬忽然道:“我一定要先去看看我的娘。”

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這一瞬間,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不該想的事。

--她是狐。

--他怎麼能帶一個狐妻,去見他那年老而固執的母親?

--可是他又怎麼能不帶她去?

青青已垂下頭。她的確有種遠比常人敏銳的觀察力,她顯然已覺察到他心裏在想什麼。

她輕輕地問:“你能不能帶我去?”

丁鵬道:“我一定要帶你去。”

想到她對他的真情,想到她為他所做的犧牲,他忍不住擁抱住她,道:“我說過,不管我到哪裏去,都一定帶著你。”

青青抬起頭,看著他,眼睛裏充滿了感激和柔情:“我當然要去見你的母親,可是我不想再見別的人了,以後不管你要去跟什麼人相見,我最好都不要露麵。”

丁鵬道:“為什麼?”

青青勉強笑了笑,道:“你應該知道是為了什麼。”

丁鵬道:“可是別人絕不會看出你……”

青青道:“我知道別人絕不會看出我是狐,可是……不管怎麼樣,我總是狐,能夠不和凡人見麵,還是不要見麵的好。”

她仿佛還有苦衷,她驟然來到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裏,當然難免有苦衷。

丁鵬握住她的手,柔聲道:“隻要是你不願做的事,我絕不會勉強你。”

青青笑了笑,道:“但是有時候我卻一定要勉強你,而且一定要你聽我的。”

她不讓丁鵬開口,又問道:“去見過你母親後,你準備做什麼?”

丁鵬沒有回答。

他的血已熱了,他充滿了雄心,有很多事他都要去做。

青青道:“我知道你要去做什麼,你不但要出人頭地,還要出氣!”

丁鵬承認。

他受的冤枉一定要洗清,他受的侮辱一定要報複,這些事他從未有一天忘記。

青青道:“我們臨走的時候,我爺爺再三關照我,如果你想成名,想複仇,有幾件事你一定要牢牢記住。”

丁鵬道:“什麼事?你說!”

青青道:“不到萬不得已時,你千萬不能出手,對方如果是個不值得你出手的人,你也千萬不能夠出手。”

她又補充:“你第一次出手,一定要謹慎選擇一個很好的對象,你隻要能擊敗他,就可以名動江湖,那麼你就不必要再去跟別人結仇!”

她再解釋:“因為我爺爺說,不管你的武功多高,名氣多大,如果你的仇家太多,遲早總有一天還是會被人逼上絕路。”

丁鵬道:“我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我一定會照他的話做。”

青青道:“所以你出手不能太無情,更不能趕盡殺絕!”她說得很謹慎,“如果你要別人真心尊敬你,就一定要替別人留下一條路走!”

丁鵬道:“我懂!”

青青道:“還有一件事更重要!”

丁鵬道:“什麼事?”

青青的彎刀還在他腰上。

青青道:“這是我奶奶給你的,所以我爺爺還是讓你帶了出來,可是你不到萬不得已時,絕不能用這把刀!”她的神情更慎重,“如果你要用這把刀,就一定要讓對方死在這把刀下,隻要刀一出鞘,就絕不能留下對方的活口。”

丁鵬道:“如果對方不是我一定要殺的人,如果對方還沒有把我逼上絕路,我就不能用這把刀?”

青青道:“你絕不能用!”

她又笑了笑,道:“但是你可以放心,以你現在的武功,無論你用什麼刀都已必將無敵於天下!”

這時旭日升起,陽光正照耀著人間的錦繡大地。

十月小陽春。

晨。

柳若鬆推開窗子,窗外陽光燦爛,空氣新鮮,今天無疑又是個大晴天。

他是屬狗的,今年已四十七,臉上卻還是看不出有什麼皺紋。

體力也總是能保持著壯年人的巔峰狀況,不但對女人還有興趣,女人對他也有興趣。

他富有,健康,英俊,近年來在江湖中的俠名更盛,已經常常有人稱他為“大俠”,無論認不認得他的人,都對他十分尊敬。

他的朋友極多,身份、財富、名聲雖然不如他,卻也能和他相配,每當春秋佳日,總會來跟他共度一段快樂的時光。

他的行跡所至之處,永遠都非常受人歡迎。

他相信如果武當派能夠讓一個俗家弟子做掌門人,一定非他莫屬。

這本來隻不過是個幻想,但是現在卻已有了實現的可能。

他的萬鬆山莊地勢開闊,景物絕佳,是江湖中有名的莊院。

他的妻子也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而且聰明能幹。

他們夫妻間的感情一直很好,如果他有困難,無論什麼事他的妻子都會為他去做。

隻要是一個男人能夠有的,他已經全都有了,連他自己都已覺得很滿意。

可是最近卻有件事讓他覺得不太愉快。

他住的這間屋子在萬鬆山莊的最高處,隻要他推開窗子,就會看見對麵一片青綠的山坡,佳木蔥蘢,綠草如茵,卻看不見人。

每當這時候,他就會覺得有種“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豪情,就算心裏有些不稱心的事,也會忘得一幹二淨。

想不到,這片山坡上最近卻在大興土木。

每天一清早,對麵山坡上就開始敲敲打打,不但打破了他的寧靜,吵得他整日不安,而且還侵犯了他的自尊。

因為對麵這片山坡上蓋的宅院,規模顯然比他的萬鬆山莊更大。

兩河一帶,關中陝北,甚至連江南那邊有名的土木工匠、雕花師傅,都被請到這裏來了。

建造這宅院所動員的人力,竟比昔年建造萬鬆山莊時多出了二十倍。

人多好做事,蓋房子當然也蓋得快。

柳若鬆每天早上推開窗子一看,都會發現對麵山莊上不是多了一座亭台,就是多了一座樓閣,不是多了一個池塘,就是多了一片花林。

如果他不是親眼看見,簡直要認為那是奇跡出現。

監督建造這莊院的總管姓雷,是京城“樣子雷”家的二掌櫃。

在土木建造這一行中,曆史最悠久,享譽最隆的就是京城雷家,連皇宮內院都是由雷家負責建造的。

據雷總管說,投資建造這座莊院的,是一位“丁公子”。

丁公子已決定要在十二月十五那一天,在新舍中宴客。

所以這座莊院一定要在十二月中旬以前,全部建造完工。

隻要能在限期內完工,他不惜任何代價,不管花多少錢都沒關係。

他已經在京城的四大錢莊都開了賬戶,隻要雷總管打條子,隨時提現。

雷總管是見過世麵的人,但是他卻說:“這位丁公子的豪闊,連我都從來沒見過。”

這位丁公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是什麼來曆?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氣派?這麼大的手筆?

柳若鬆已忍不住動了好奇心。

他一定要把這位丁公子的來曆和底細,連根都刨出來。

他決定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他已經將這件事交給他的夫人去做,柳夫人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

柳夫人未出嫁時的閨名叫可情。

--不是可笑,是可情。

--秦可情。

柳夫人也是屬狗的,比柳若鬆整整小十二歲,今年已三十五。

但是就算最有眼力的人,也絕對沒法子看出她的真實年紀。

她的腰肢仍然纖細柔軟,皮膚仍然柔滑光潤,小腹仍然平坦,臉麵絕沒有一絲皺紋。

她甚至比她剛剛嫁給柳若鬆的時候更迷人,更有魅力。

就連最嫉妒她的人都不能不承認,她實在是個人間少見的尤物。

隻有曾經跟她同床共枕過的男人,才能真正了解“尤物”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直到現在,柳若鬆想起他們新婚時的旖旎風光,想起她給他的那種欲仙欲死的享受,世上絕沒有第二個女人能比得上她。

可是歲月無情,柳若鬆畢竟已漸漸老了,漸漸已有力不從心的感覺。

他甚至已經開始有點害怕。

就正如大多數中年後的丈夫,都會有點怕老婆一樣,因為他們已漸漸不能滿足妻子的要求。

現在他們已分房很多年了,但是他們夫妻間卻仍然保持著極深的感情。

一種非常深厚,又非常微妙的感情。

柳夫人時常都會一個人出走,他從來不過問她的行蹤。

因為他知道他的妻子是個尤物,他也相信他的妻子絕不會背叛他。

隻要她不背叛他,他為什麼不能讓她有一點點完全屬於生理上的享受?

他常說自己是個非常非常“看得開的人”,也許就因為這緣故,所以他們的感情才會維持到現在。

也隻有像他這麼看得開的男人,才能娶“尤物”做妻子。

一個男人如果娶到一個“尤物”做妻子,那滋味並不十分好受。

正午。

陽光照滿窗戶,柳夫人在窗下的一張梨花椅上坐下來,用一塊羅帕擦汗。

雖然已經是十月底了,天氣還是很熱。

柳夫人不但怕冷,也怕熱,因為她從來都沒有吃過一點苦。

有些女人好像天生就不會吃苦的,因為她們遠比別的女人聰明美麗。

她解開衣襟,露出美好如玉般白膩的酥胸,輕輕地喘息著。

柳若鬆勉強控製著自己,不去看她。

在一些年輕的小姑娘麵前,他還是極有男子氣概,還是可以讓她們婉轉嬌啼,可是遇到他的妻子,他就會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