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完這句話,忽然覺得腰上一軟,腰眼附近的四處穴道在一瞬間都已被封死,用的竟是武當獨門點穴手法。
他妻子三十歲生日的那一天,他將這一手送給她作為賀禮。
那時他還認為很得意,因為她問他要的本來是一串珍珠鏈子。
那串珠鏈上最小的一顆珍珠也有核桃般大小,價值最少在五萬兩以上,而且已經被她看見了。
這一招點穴手法卻用不著他花一文錢。
他對他的妻子並不慷慨。
因為他一向認為,要妻子對丈夫溫順忠實,就不能讓她手上掌握太多錢財,否則她的花樣就多了。
他認為那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就正如將武器交給敵人同樣危險。
聰明的男人是絕不會做這種事的,他無疑是個聰明人,絕頂聰明。
所以他現在倒了下去。
秦可情看看他,毫無表情的臉上又露出了甜蜜動人的微笑。
“現在我才知道,你送給我的這份禮物實在比那串珠鏈珍貴得多,我實在應該謝謝你。”
她微笑著走出去,又拉著宋中的手走進來。
宋中還是不敢麵對他。
可情笑道:“現在他已經不是我的丈夫了,你何必還要難為情?”
宋中道:“他休了你?”
可情道:“他不但休了我,而且還要把我趕出去。”
她輕輕歎了口氣:“我嫁給他十幾年,還不如別人家裏養了十幾年的狗,他要趕我走,我就得乖乖地滾蛋。”
宋中道:“那麼我們就走吧?”
可情道:“你帶我走?”
宋中道:“他不要你,我要你。”
可情道:“你真的肯要我這個老太婆?”
宋中道:“就算你真的變成了個老太婆,我也絕不會變心。”
可情又笑了,笑得更甜蜜,柔聲道:“你真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你,隻可惜……”
宋中道:“可惜什麼?”
可情道:“我還不想真的變成個老太婆,所以我每天要吃二十兩銀子一副的珍珠粉,免得我臉上起皺紋,我穿的衣服,都是從天竺和波斯運來的絲綢,好讓別人看得年輕些,我每天要用羊奶洗澡,要好幾個丫頭侍候著我。”
她輕撫著宋中的手:“你也應該知道,我是個吃慣了,穿慣了,花慣了的女人。”
宋中道:“我知道。”
可情道:“如果我嫁給了你,你能不能養得起我?”
宋中怔住,怔了半天,才大聲道:“我可以去做強盜來養你。”
可情道:“你為什麼要去做強盜?那又不是你的專長。”
她淡淡地接著道:“殺人才是你的專長,你隻要殺一個人,我們就可以過一輩子舒服日子了。”
宋中道:“你要我去殺誰?”
可情隻笑,不說話。
宋中並不笨。
他應該知道她要殺的是誰。
他雖然並不十分喜歡殺人,不過他絕不怕殺人,不管殺的這個人是誰都一樣。
可情已經從牆上摘下了一把劍,交給了他:“隻要你一揮手,我就變成了個可憐的寡婦了,不管丁鵬多凶惡,也絕不會來對付一個可憐的寡婦。”
她嫣然道:“幸好這個可憐的寡婦恰巧又是個很有錢的寡婦,不管誰能夠娶到她,這一輩子都不必再發愁了。”
柳若鬆知道自己已經死定了。
他不但低估了這個女人,而且把自己估計得太高,無論誰犯了這種錯誤都該死。
“鏘”的一聲,劍已出鞘。
宋中終於轉過身,麵對著他,冷冷道:“你不能怪我,隻能怪你自己。”
柳若鬆承認。
他的心還不夠狠,手還不夠辣,他本來應該先下手殺了他的。
劍光一閃,已向他咽喉刺了過來。
姓宋名中,一劍送終,他的出手不但準,而且狠,要殺一個毫無抵抗之力的人,當然絕不會失手。
除非有奇跡出現,柳若鬆已必死無疑。
想不到奇跡真的出現了。
忽然間,“嗤”的一聲,急風破空,接著“叮”的一響,火星四濺,宋中手裏的劍已斷成了兩截。
一樣東西隨著半截斷劍落在地上,滾出去很遠,竟是一枚鬆子。
這柄劍是柳若鬆的劍,是他花了一千八百兩銀子,去請關外的名匠吳道古鑄成的。
吳道古鑄劍三十年,鑄成的劍無一不是精品,連鐵錘都敲不斷。
這柄劍竟被一枚鬆子打斷了。
宋中的手也已被震得發麻,倒退出五步,秦可情手裏卻打出了七點寒星。
柳若鬆當然知道打出的是什麼暗器,這種暗器也是他花了重價請人替她鑄成的,而且還特請人在上麵淬了劇毒。
她發射暗器的手法雖然比不上花十姑和千手觀音那些一流暗器名家,但是在兩丈之內,也很少失手。
現在他們的距離還不到一丈,除非有奇跡出現,柳若鬆還是非死不可。
想不到奇跡又出現了。
這七點寒星本來是往柳若鬆咽喉和心口上打過去的,竟忽然改變了方向,飛向窗口。
窗口忽然出現了一個人,穿著身初雪般輕柔潔白的衣服。
她的長袖輕揮,七點寒星就已無影無蹤,接著又是“嗤”的一聲響,一縷急風從她袖子裏飛出,打在秦可情的膝蓋上。
秦可情的身子本來已撲起,忽然又跪了下去,筆直地跪在地上,連動都不能動。
柳若鬆卻忽然站了起來。
原來風聲雖然隻一響,打出的鬆子卻有兩枚,一枚打在了秦可情的“環跳穴”,另一枚卻解開了柳若鬆的穴道。
這輕紗如羽、白衣如雪的女人,同時打出了兩枚鬆子,不但力量驚人,用的手法和力量也絕不相同。
宋中已經看呆了。
他從未看過這麼神奇的暗器手法,他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花十姑、千手觀音,那些名震天下的暗器高手,如果和這個女人比起來,簡直就像是隻會爬在地上玩彈珠的孩子。
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若鬆相信。
他看見過藍藍做出的那些更驚人、更神奇的事。
藍藍道:“你為什麼還不殺了她?”
柳若鬆道:“我……”
藍藍道:“她要殺你,你就可以殺她,你不殺她,她就要殺你。”
她的手一招,地上的半截劍忽然飛起,到了她手裏。
她給了柳若鬆:“這一定是吳道古鑄成的,就算隻剩下三寸長的一截,也可以殺得死人。”
這截斷劍還有一尺多長,柳若鬆用三根手指捏住,劍鋒正對著秦可情的咽喉。
秦可情忽然笑了笑,道:“你的樣子雖然凶狠,可是我知道你絕不會殺我的。”
柳若鬆道:“哦!”
可情道:“因為我比誰都了解你,你隻會穿著八十兩銀子一件的袍子,喝著九十兩銀子一壇的好酒,抱著好看的女人,舒舒服服地坐在你那間屋裏,叫別人去殺人,不管殺了多少人,你都絕不會難受的。”
她冷笑:“可是叫你自己手裏拿著刀去殺人,你就不敢下手了。”
宋中忽然道:“他不敢,我敢。”
可情吃驚地看著他,道:“你,你忍心下得了手?”
宋中什麼話都沒有再說,忽然衝過來,手裏的斷劍已刺入她的胸膛。
她的眼睛還沒有閉,還在吃驚地看著他。
她死也不信他真的能忍心下手。
宋中道:“你一定想不到我會殺你。”
可情道:“你……你為什麼?”
宋中道:“因為我早已想死了,你若不死,我怎麼能死!”
他拔出了他的劍。
鮮血濺出時,這截劍已刺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她死了,他也可以死了。
宋中忽然仰麵狂笑:“我平生殺人無數,隻這一次殺得最痛快!”
秦可情的眼睛已閉上了。
她忽然發覺自己一直都不了解宋中,一直都看錯了他。
她一直認為宋中是個色厲內荏的人,外表看來雖剛強,其實卻很懦弱。
不但懦弱,而且無能,所以才會一直像小狗般被她牽著鼻子走。
她從沒有想到他這麼樣做是因為愛她,真心真意地愛她,全心全意地愛她。
為了她,他不惜去死。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點,因為她根本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感情。
可是現在她相信了。
她心裏忽然有了種遠比恐懼更強烈的感覺,使得她忘記了死亡的恐懼。
她忽然覺得死並不可怕。
如果一個人至死都不知道“愛”,那才真的是可怕的事。
“你已經付出了代價,我保證你一定會有收獲的。”
這是藍藍臨走時說的話。
每次她都是忽然而來,忽然而去。
柳若鬆既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法子才能讓她來,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法子才能留住她。
可是他很快就已知道她說的話不假。
他把那條母狗交給了“葫蘆”。
葫蘆是萬鬆山莊酒窖管事的外號,是個沒有嘴的葫蘆。
因為他不但忠誠可靠,守口如瓶,而且一向滴酒不沾。
所以柳若鬆才派他做酒窖的管事。
葫蘆把這條母狗關在酒窖裏,那個已經連一滴酒都沒有的酒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