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會仙樓,他更愉快。
藍藍果然沒有讓他失望,他一上樓,就看見了她。
她果然穿著身湖水藍的衣裙,靜靜地坐在一個角落裏等著他。
從樓外斜射進來的陽光,正照在她滿頭烏發間的那朵珠花上,使得她看來更豔光四射。
她看來甚至比柳若鬆想象中更美,不但美,而且豔,不但豔,而且媚。
如果說秦可情是個尤物,她就是尤物中的尤物。
如果說這世界上真的有能夠讓男人一眼看見就受不了的女人,她無疑就是這種女人。
“受不了”的意思,就是呼吸急促,心跳加快,連生理上都會因她而起變化。
“受不了”的意思,就是說她在穿著衣服的時候,也可以讓男人的情欲衝動,幾乎忍不住要偷偷溜出去想法子發泄。
樓上的男人很多,有很多都是柳若鬆認得的。
他認得的人,通常都是已經在江湖中混了很多年的英雄好漢。
平時他看見這些人時,一定會走過去握手寒暄,讓大家知道他不但謙虛有禮,而且愛交朋友。
今天他卻沒有平時那麼客氣,因為他知道這些人都是丁鵬請來的,也因為他實在不想把藍藍引見給他們。
他看得出他們眼中的情欲和渴望,也可以想象到他們其中某些人,身體上某一部位那種醜惡的變化。
大家當然都在看著他。
他是個名人。
名人本來就是要讓別人看的。
隻不過今天大家看著他時,眼睛裏的神色卻好像有點奇怪。
--也許大家都知道他是來找她的,也知道她在等他。
--就憑這一點,已足夠讓每個人羨慕忌妒。
柳若鬆微笑著,走到藍藍麵前。
藍藍微笑著,看著他。
她笑得真甜。
她笑的時候,頭上的珠花在輕輕顫動,腳上的紅繡鞋也在輕輕搖蕩,就像是春水中的一對紅菱一樣。
柳若鬆道:“你好!”
藍藍道:“你好!”
柳若鬆道:“你一定已經等了我很久?”
藍藍道:“沒關係。”
柳若鬆道:“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藍藍道:“你說什麼時候走,我們就什麼時候走。”
於是柳若鬆就用最溫柔有禮的態度伸出了他的手。
藍藍也伸出手,搭在他的手上。
她的手更美。
於是柳若鬆就用最瀟灑沉著的態度,扶著她的手,走出了會仙樓。
他知道每個人都在看著他們,眼睛裏都帶著種奇怪的表情。
他知道每個人心裏都羨慕他,妒忌他。
他真是愉快極了。
現在唯一讓柳若鬆覺得不太愉快的,就是淩虛。
雖然他確信藍藍一定有法子能讓淩虛死在他手裏。
但是他隻要一想到這個人,一想起這件事,心裏就仿佛有了道陰影。
淩虛今年五十二歲,外表看來仿佛還要比他的實際年齡蒼老些。
多年的苦修,終年的素食,對於情欲的克製,都是促使他蒼老的原因。
但是他的軀體,卻絕對還是像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那麼矯健靈活,他的肩很寬,腰很細,腹部和臀部都絕對沒有一點多餘的脂肪和肥肉。
如果他脫光衣服站在一個女人麵前,一定可以讓那個女人覺得很意外,甚至會大吃一驚。
幸好這種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他從來都沒有接近過女人,多年來的禁欲生活,已經使他忘記了這件事。
一個正常人生活中所有的享受,對他來說,都是罪惡。
他吃的是粗茶淡飯,穿的是粗布衣服,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夠向別人炫耀的,就是他的劍。
一柄形式古拙的鬆紋古劍,帶著鮮明的杏黃色劍穗。
這柄劍不但表明了他的身份,也象征著他的地位之尊貴。
現在他正佩著他的劍,坐在圓月山莊夢境般的庭園中一個精致的水閣裏。
正在打量著圓月山莊這位充滿了傳奇性的主人丁鵬。
圓月山莊的華麗豪闊,遠出大多數人的意料之外,今天到這裏來的客人,也比大多數人想象中都多得多。
客人中絕大多數都是江湖中的知名人士,威震一方,嘯傲江湖,長街拔劍,快意恩仇。
水閣裏卻隻有十個人。
--孫伏虎、林祥熊、南宮華樹、鍾展、梅花、墨竹。
這六個人淩虛都認得。
孫伏虎和林祥熊手上青筋凸露,臉上常帶笑容,外家功力和做人的修養都同樣精通。
南宮華樹還是老樣子,灑脫,爽朗,服飾合時而合式,不管你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看見他,他手裏總是有一杯酒,好像隻有在酒杯中才能看到“南宮世家”輝煌的過去。
鍾展看來更嚴肅,更驕傲,也更瘦了。
隻有淩虛知道他是怎麼會瘦的,因為他們在忍受著同樣的煎熬。
苦修、素食、禁欲,隻有淩虛知道,要做到這三件事,就得付出多麼痛苦的代價。
也許墨竹也跟他們一樣,江湖中像他們這樣的人並不太多。
有很多人這麼樣折磨自己是為了一種理想,一個目標。
另外有些人卻好像天生就喜歡折磨自己。
梅花當然不是這種人。
隻要能吃的時候,他就盡量吃,隻要能睡的時候,就盡量睡。
他唯一對自己節製的事,就是絕不讓自己太勞累。
淩虛一直想不通,一個像梅花這種身材的人,怎麼會成為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而且還取了這麼樣一個美麗而雅致的名字。
梅花和墨竹既然在這裏,青鬆當然也會來的。
淩虛已經隱約感覺到,這裏的主人把他們請來,並不是完全出於善意。
以前他從未聽過“丁鵬”這名字。
在沒有看到這個人之前,他也從來沒有重視過這個人。
現在他才知道自己錯了。
這個年輕人不但有很多他從未在別人身上看見過的特異氣質,而且還有種深沉奇怪的自信,好像確信這世上絕沒有他不能解決的問題,也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淩虛既不知道他的身世來曆,也不知道他的武功門派,但卻已看出他絕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
就在這時,他聽見有人稟報:“萬鬆山莊的柳若鬆柳莊主,已經帶著他的夫人來了。”
聽見“柳若鬆”這名字,丁鵬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隻淡淡說了句:“有請!”
淩虛忽然明白了,丁鵬將他們請到這裏來,就是為了對付柳若鬆。
柳若鬆才是丁鵬真正的目標。
因為沒有表情,有時反而是種最可怕的表情,為了今天的事,丁鵬想必已計劃了很久。
今天將要發生些什麼事?
淩虛的手,有意無意間輕輕觸及了劍柄。
不管怎麼樣,柳若鬆總是他的同門師弟,不管今天將要發生些什麼事,隻要有他的這柄劍在,就絕不容任何人侵犯武當的聲譽。
他慢慢地站起來,凝視著丁鵬:“你知道柳若鬆是貧道的同門?”
丁鵬微笑,點頭。
淩虛道:“你們是老朋友?”
丁鵬微笑,搖頭。
他那雙清澈而冷靜的眼睛裏,忽然露出種絕沒有第二個人能解釋的奇特笑意。
淩虛轉過頭,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看見了一頂轎子。
一頂氣派極大的八人大轎,通常隻有在一品夫人上朝時,或者在富貴人家迎娶新娘時才會使用的。
柳若鬆就走在這頂轎子前麵,神情居然也跟丁鵬一樣,帶著種奇異的自信。
他一向是個很明白事理的人,今天怎麼會要他的妻子坐這種轎子來?而且抬入了別人家的庭園?
淩虛皺起了眉,看著這頂轎子穿過庭園,停在水閣外的九曲橋頭。
轎簾掀起,轎子裏伸出了一隻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
柳若鬆立刻扶住了這隻手。淩虛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柳若鬆從轎子裏扶下來的這個女人,竟不是他的妻子。
可是他對這個女人的態度,卻遠比對他的妻子更溫柔。
武當是江湖中人人尊敬的名門正派,武當門下的弟子,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淩虛沉下了臉,走出水閣,冷冷道:“叫她回去。”
柳若鬆道:“叫誰回去?”
淩虛道:“這個女人。”
柳若鬆道:“你不知道她是誰?”
淩虛道:“不管她是誰,都叫她回去。”
他已注意到,有很多人看見這個女人時,臉上都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
他不能再讓她留在這裏丟人現眼。
柳若鬆忽然笑了笑,道:“這裏的確有個人應該回去,但卻絕不是她。”
淩虛道:“不是她是誰?”
柳若鬆道:“是你。”
他淡淡地接著道:“你若跪下來跟她磕三個頭,趕快滾回去,我也許就會饒了你。”
淩虛的臉色變了:“你說什麼?”
柳若鬆道:“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你也應該聽得很清楚。”
淩虛的確聽得很清楚,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但卻連做夢都想不到這些話會從柳若鬆嘴裏說出來。
他盡力控製著自己,道:“你忘了本門的戒律第一條是什麼?”
柳若鬆道:“本門是哪一門?”
淩虛厲聲道:“你難道連你自己是哪一門的弟子都忘了?”
柳若鬆冷笑,道:“以前我的確在武當門下待過,可是現在卻已跟武當全無半點關係。”
淩虛忍住怒氣,道:“你已不是武當門下?”
柳若鬆道:“不是。”
淩虛道:“是誰將你逐出了武當?”
柳若鬆道:“是我自己要走的。”
淩虛道:“你自己要叛師出門?”
柳若鬆冷冷道:“我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也談不上什麼叛師出門。”
武當是內家四大劍派之首,天下人公認的內家正宗,江湖中人人都以能名列武當為榮,柳若鬆這麼做實在是誰也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