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駭人聽聞(2 / 3)

孟開山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又長歎一聲,道:“我已有四十年沒有看見過這麼快的刀了!”

南宮華樹忽然道:“這麼快的刀,我隻聽先父當年曾經說起過,卻從未見過。”

孟開山道:“我活了八十七歲,也隻不過見過一次。”

他赤紅的臉已發白,臉上每一條皺紋仿佛都已加深,眼睛裏已露出恐懼之色。

他又想起了四十年前,親眼看見的一件事。

“大刀斧王”雖然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可是隻要一想起那件事,就會覺得心寒膽戰,毛骨悚然。

“那時我年紀還不大,還時常在江湖中走動,有一天我經過保定府的長橋……”那時也是這種嚴寒天氣,橋上滿布冰霜,行路的人很少。

他忽然看見一個人從前麵狂奔而來,就好像後麵有厲鬼在追趕一樣。

“我認得那個人。”他說。

那個人也是江湖中一位成名的豪傑,武功極高,而且人稱“鐵膽”。

“所以我實在想不到,他為什麼會怕得這麼厲害?後麵有誰在追他?我正想問的時候,後麵已經有個人追上來,刀光一閃,從我那朋友頭頂劈下。我那朋友並沒有被砍倒,還是在拚命往前逃。那道長橋長達數百丈,我那朋友一直奔到橋頭,一個人才忽然從中間裂成了兩半。”

聽他說完了這件驚心動魄的往事後,大家背上的冷汗又冒了出來。

林祥熊也一連喝了幾杯酒,才能開口:“世上真有這麼快的刀?”

孟開山道:“那件事是我親眼看見的,雖然已過了四十多年,可是直到現在,我隻要一閉起眼睛,我那朋友就好像又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眼前,活生生地裂開了兩半。”

他黯然道:“想不到事隔四十年,那日的情況居然又重現了。”

林祥熊道:“殺死你朋友的那個人是誰?”

孟開山道:“我沒有看見,我隻看見刀光一閃,那個人就已不見。”

孫伏虎道:“你那朋友是誰?”

孟開山道:“我隻認得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是個血性男兒,直心直腸,從不說謊。

他說謊的時候,每個人都可以看得出來。

現在大家都已看出他說的不是真話,殺人的人是誰,他當然是知道的,他朋友的名字,他更不會不知道。

可是他不敢說出來。

四十年前的往事,他為什麼至今都不敢說出來?

他為什麼也像他的那個朋友一樣,也怕得這麼厲害?

這些問題當然沒有人再問他,但卻有人換了種方式問:“你想田一飛和你那個朋友,會不會是死在同一個人的刀下?”

孟開山還是沒有回答。

他已經閉緊了嘴,好像已決心不再開口。

孫伏虎歎了口氣,道:“不管怎麼樣,那都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四十年前的英雄,能活到今天的還有幾人?”

林祥熊道:“孟老爺子豈非還在?”

孟開山既然還活著,殺了他朋友的那個人當然也可能還沒有死。

這個人究竟是誰?

大家都希望孟開山能說出來,每個人都在看著他,希望他再開口。

可是他們聽到的,卻是另外一個人說話的聲音,聲音清脆甜美,就像是個小女孩,說:“孟開山,你替我倒杯酒來。”

孟開山今年已八十七歲,從十七歲的時候就已闖蕩江湖,掌中一柄六十三斤重的宣花大斧,很少遇到過敵手。

斧太笨重,招式的變化難免有欠靈活,江湖中用斧的人並不多。

可是一個人如果能被人尊為“斧王”,還是很不簡單。

近數十年來大概已經隻有別人替他倒酒,能讓他倒酒的人活著的恐怕已不多。

現在居然有人叫他倒酒,要他倒酒的人,居然是個小女孩。

林祥熊就站在孟開山對麵,孟開山的表情,他看得最清楚。

他忽然發現孟開山的臉色變了,本來赤紅的臉,忽然變得像是外麵那一池寒冰,完全沒有一點血色,一雙眼睛裏也忽然充滿恐懼。

這小女孩要他倒酒,他居然沒有發怒。

他居然在害怕。

林祥熊忍不住回過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的卻是個老太婆。

水閣裏根本就沒有小女孩,隻有一個又黑又瘦又小的老太婆,站在一個又黑又瘦又小的老頭子旁邊。

兩個人都穿著身青灰色的粗布衣服,站在那裏,比別人坐著也高不了多少,看起來就像是一對剛從鄉下來的老夫妻,完全沒有一點特別的地方。

唯一令人奇怪的是,水閣中這麼多人,人人都是江湖中的大行家,竟沒有一個人看見他們是從哪裏來的。

等到這老太婆開口,大家又吃了一驚。

她看起來比孟開山更老,可是說話的聲音卻像是個小女孩。

剛才叫孟開山倒酒的就是她,現在她又重複了一遍。

這次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孟開山已經在倒酒--先把一個酒杯擦得幹幹淨淨,倒了一杯酒,用兩隻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送到這老太婆麵前。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著他,輕輕歎了口氣,道:“多年不見,你也老了。”

孟開山道:“是。”

老太婆道:“據說一個人老了之後,就會漸漸變得多嘴。”

孟開山的手已經在發抖,抖得杯子裏的酒都濺了出來。

老太婆道:“據說一個人若是已經變得多嘴起來,距離死期就不遠了。”

孟開山道:“我什麼都沒有說,真的什麼都沒有說。”

老太婆道:“就算你什麼都沒有說,可是這裏的人現在想必都已猜出,我們就是你四十年前在保定城外遇見的人。”

她又歎了口氣:“這地方的人沒有一個是笨蛋,如果他們猜到了這一點,當然就會想到那姓田的小夥子,也是死在我們刀下的。”

她說得不錯,這裏的確沒有一個笨蛋,的確都已想到這一點。

不過大家卻還是很難相信,這麼樣兩個幹癟瘦小的老人,竟能使出那麼快的刀。

孟開山的表情卻又讓他們不能不信。

他實在太害怕,怕得整個人都已軟癱,手裏的酒杯早已空了,杯中的酒全都濺在身上。

老太婆忽然問道:“今年你是不是已經有八十多歲?”

孟開山牙齒打戰,總算勉強說出了一個字:“是。”

老太婆道:“你能活到八十多歲,死了也不算太冤,你又何必要把別人全都害死!”

孟開山道:“我……我沒有。”

老太婆道:“你明明知道,這裏隻要有一個人猜出我們的來曆,就沒有一個人能活著走出去了,你這不是害人是什麼?”

她說得輕描淡寫,就好像把這一屋子人都看成了廢物,如果她想要這些人的命,簡直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

鍾展忽然冷笑,道:“瘋子。”

他一向很少開口,能夠用兩個字說出來的話,他絕不會用三個字。

老太婆道:“你是說這裏有個瘋子?”

鍾展道:“嗯。”

老太婆道:“誰是瘋子?”

鍾展道:“你。”

紅梅忽然也大笑,道:“你說得對極了,這老太婆若是沒有瘋,怎麼會說出那種話來?”

孫伏虎忽然用力一拍桌子,道:“對。”

林祥熊也大笑,道:“她要讓我們全都死在這裏,她以為我們是什麼人?”

寒竹冷冷道:“她以為她自己是什麼人?”

南宮華樹歎了口氣,道:“你們不該這麼說的。”

寒竹道:“為什麼?”

南宮華樹道:“以各位的身份地位,何必跟一個瘋老太婆一般見識。”

這幾人你一句,我一句,也完全沒有把這對夫妻看在眼裏。

奇怪的是,這老太婆居然沒有生氣,孟開山反而有了喜色。

--隻有不認得這對夫妻的人,才敢對他們如此無禮。

--既然大家都沒有認出他們,所以大家都有了生路。

老太婆終於歎了口氣,道:“我們家老頭子常說,一個人知道的事越少,活得就越長,他說的話好像總是很有道理。”

那老頭子根本連一個字都沒有說,臉上也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那也許隻因為他要說的話都已被他老婆說出來了。

老太婆道:“你們既然都不認得我,我也懶得再跟你們羅唆。”

柳若鬆忽然笑了笑,道:“兩位既然已經來了,不如就坐下來喝杯水酒。”

老太婆冷笑,道:“這種地方也配讓我老人家坐下來喝酒?”

柳若鬆道:“這地方既然不配讓兩位坐下來喝酒,兩位為什麼要來?”

老太婆道:“我們是來要人的。”

柳若鬆道:“要人?要什麼人?”

老太婆道:“一個姓商,叫商震,還有個姓謝的小丫頭。”

一提起這兩個人,她臉上又露出怒容:“隻要你們把這兩個人交出來,你就算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在這裏多留片刻。”

柳若鬆道:“兩位要找他們幹什麼?”

老太婆道:“我也不想幹什麼,隻不過想要他們多活幾年。”

她的眼睛裏充滿怨毒:“我要讓他們連死都死不了。”

柳若鬆道:“這裏的丫頭不少,姓謝的想必也有幾個,商震我也認得。”

老太婆道:“他的人在哪裏?”

柳若鬆道:“我不知道。”

那個一直沒有開過口的老頭子忽然道:“我知道。”

老太婆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老頭子道:“剛才。”

老太婆道:“他在哪裏?”

老頭子道:“就在這裏。”

孫伏虎忍不住道:“你是說商震就在這裏?”

老頭子慢慢地點了點頭,臉上還是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孫伏虎道:“我們怎麼沒有看見他?”

老頭子已經閉上了嘴,連一句話都不肯多說了。

老太婆道:“我們家老頭子既然說他在這裏,他就一定在這裏,我們家老頭子說的話,連一次都沒有錯過。”

孫伏虎道:“這次他也不會錯?”

老太婆道:“絕不會。”

孫伏虎歎了口氣,道:“你們若能把商震從這裏找出來,我就……”

老太婆道:“你就怎麼樣?”

孫伏虎道:“我就……”

他的話還沒有說出口,林祥熊忽然跳起來,掩住了他的嘴。

老太婆冷笑,道:“商震,連這個人都看見你了,你還不給我滾出來?”

隻聽一個人冷笑道:“就憑他的眼力,若是能看出我來,那才是怪事。”

商震的確應該來的,如果他來了,當然也會被安置在這水閣裏。

他明明直到現在還沒有露過麵。

奇怪的是,這個人說話的聲音,卻又明明是商震的聲音。

大家明明已經聽見了他說話的聲音,卻偏偏還是沒看見他的人。

這水閣雖然不能算小,可是也不能算很大,他的人究竟藏在哪裏?

他一直都在這水閣裏,就在這些人的眼前,這些人都不是瞎子,卻偏偏都沒有看見他。

因為誰也想不到,名震江湖、地位尊重的五行堡主,居然變成了這樣子。

水閣裏的客人隻有九位,在旁邊伺候他們的奴仆家丁卻有十二個人,六男六女,男的青衫白襪,女的短襖素裙,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剛從窯裏燒出來的瓷人,沉默,規矩,幹淨。

每個人無疑都是經過慎重挑選,嚴格訓練的,想要在大戶人家做一個奴仆,也並不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