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狡兔之穴(1 / 3)

丁鵬回到了家,青青卻不在家,小雲也不在家,她們根本就沒有回來過。隻有個討厭的柳若鬆在。

柳若鬆奴顏婢膝地走了過來道:“師父,您老人家回來了?”

丁鵬笑了一下道:“回來了,鬆兒,為師的這次出去,家中多虧你了。”

“師父說哪裏話?這是弟子應該盡的本分,有酒食先生饌,有事弟子服其勞。”

然後他又試探地問道:“聽說師父這次見到謝曉峰了?”

“嗯,見到了,你還聽說了些什麼?”

“是師父跟謝曉峰決鬥的事,外麵傳說紛紜,有的說是師父勝了,也有人說師父敗了,更有人說你們是平分秋色,不分勝負,弟子不知道是何者為是。”

“你想呢?應該是哪一種?”

“弟子實在不知道,所以才請示師父。”

“你希望是我勝呢,還是我敗呢?”

“這個弟子自然衷心希望是師父得勝,這樣別人問起弟子來,弟子也有些光彩。”

“那你就這樣告訴別人好了。”

柳若鬆一怔道:“師父當真勝過了他?”

丁鵬一笑道:“你這樣說,絕不會有人反駁,連謝曉峰本人也不會出麵反對。”

“既是師父勝了,何以又有人會誤傳師父落敗或平手呢?”

丁鵬笑笑道:“那也不是誤傳,因為我也不會反對。”

柳若鬆愕然地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你如果要知道事實,那就是我們兩個人雖然見了麵,卻隻作了一番深談,沒有動手。”

“沒有動手?”

“是的,沒有動手,但我們確實是作了一番決鬥。”

“不動手,又何能決鬥呢?難道你們互相口頭比招?”

“也沒有,我們隻是互相交換了一下在武學上的境界心得,結果,已能得到個大致的了解,我跟他之間,已經無所謂勝負了,他的神劍與我的魔刀發出後,誰也無法破解誰的招式,我會死於劍下,他也難免會喪身我的刀下,所以我們之間已經無所謂勝負了。”

“難道連一點勝負上下都分不出來?”

丁鵬笑道:“這到底不是天平,自然有高低的,隻不過這種勝利沒有人會去爭取,所謂略勝一籌,就是對自己招式的控製,在必要時,能夠收住不傷及對方。”

“那麼自己是否能安全呢?”

“不能,除非對方也像本身一樣高明,否則隻有死在對方手下,用一死來求取勝利的先機,他既沒這麼傻,我也沒這麼笨,所以我們沒有比出個結果來。”

柳若鬆似乎很失望地道:“以後呢?”

“以後也許會有一天,當我們兩個人都不想活了,才會去找對方決鬥,用死來表示自己技高一籌。”

“就像當年燕十三擊敗他一樣?”

“不一樣,燕十三對自己的劍式並不能控製,隻能將銳勢引向自己,謝曉峰已能夠完全控製了,所以嚴格說來,燕十三是敗在他手中的。”

“這個弟子愚昧,請師父多指示。”

“他勝了,燕十三死了,這就是證據。”

“可是跟師父所說的不又是衝突了嗎?”

“不錯,看來是衝突的,但實際上卻又不衝突,一個人能叫勝於自己的敵人自戕,而以死保全他的性命,這個人又怎麼會是失敗者呢?”

柳若鬆歎了口氣:“師父的道理太深了,弟子實在不懂。”

“這難怪,你的武功沒有到那種境界是不容易明白的,不過你隻要能夠明白了我的話,你就會突飛猛進,更上層樓,成為第三個高手了。”

“第三個高手?”

“是的,我跟謝曉峰在你之前,你邁不過去的。”

望著他那不可一世的傲氣,柳若鬆真恨不得把丁鵬抓過來,狠狠地踩上兩腳。

但是他隻謙卑地一笑道:“弟子怎能與師父齊名,能名列第三也足夠了。”

丁鵬一笑道:“很好,孺子可教,你要達到這個境界並不難,隻要聽我的話就行了。”

“弟子恭聆師父指示。”

“找一個地方隔絕人世,麵壁苦思靜坐十年,在這十年中,你必須忘去一切,使自己成為一片空白,忘記你一切的武功,再出來時,你就是天下屈指可數的高手了。”

柳若鬆大失所望地道:“就這麼簡單?”

“這並不簡單,你已經有了很好的武功基礎,所礙者隻是心無法與神會,如果你能使此心空靈與神合一,信手拈來,俱是招式,一式最簡單的招式,都可以發揮最高的效用,所謂化腐朽為神奇了。”

柳若鬆道:“弟子懂了,這是形而上的武學境界,弟子不是那種材料。”

“那你永遠都隻有屈居第二流。”

柳若鬆道:“弟子隻希望能夠成為第二三流中的一流就於願已足。”

丁鵬一笑道:“那太容易了,你沒事的時候,向阿古學學就行了,隻要你能學到他一兩成的本事,就足可躋身於塵世的一流之列了。”

“所謂塵世的一流之列是哪些人?”

“像五大門派的掌門人,你的拜弟林若萍之流。”

柳若鬆噓了口氣道:“聽說林若萍敗在師父刀下?”

丁鵬笑道:“那不是比鬥,你是我徒弟,他是你的拜弟,我隻是給晚輩教訓,所以我隻把他的劍劈成兩半,是他的膽子太小,居然嚇傻了。”

柳若鬆從來也沒對那位拜弟有過好感,可是,這時候他居然有著同仇敵愾的心理,想在丁鵬的頭上砍一刀。隻可惜他隻是心中想而已,卻沒有付之實施的勇氣。

丁鵬卻問道:“鬆兒,你的江湖消息一直很靈通,我回來的時候,發現了一件大事,你知不知道?”

“師父說的是什麼大事?”

“城西七十裏處的野林子裏,有十七個江湖人被殺,橫屍林中。”

柳若鬆吃驚地道:“會有這種事?”

丁鵬忽而厲聲道:“我在問你知不知道,你敢說不知道,我就一刀劈了你。”

柳若鬆看見了丁鵬的手已經舉起了圓月彎刀,神色立刻一變,因為他知道丁鵬不是在開玩笑。

在死亡的威脅下,他脫口而出道:“弟子知道。”

丁鵬的神色稍鬆道:“你總算知恥,柳若鬆,你心裏在轉些什麼念頭,我完全知道,所以在我麵前,你最好不要裝迷糊而自作聰明。”

柳若鬆臉色驚魂未定地道:“師父,要是弟子真不知道,豈非被您劈得太冤枉了?”

丁鵬淡然道:“真不知道我就不會逼你了,我不是說過,你的肚子裏轉什麼念頭我都一清二楚嗎?”

柳若鬆看著丁鵬,臉上現出了懼色。一個心懷鬼胎的人,若是在自己的大敵之前,完全無法隱藏自己的心事,那就像一頭關在虎欄的兔子了。狡兔雖伶俐,在那種情形下,就等於被宣判了死刑,遲早都要成為虎口中食的。

丁鵬微笑道:“當我在說那件事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你曉得此事,所以我第一次問你時,是真的在問你。”

“難道弟子那句答話出了問題?”

丁鵬道:“是的,你表現得非常驚奇,非常逼真,這就是破綻,因為你根本不是一個重視別人死活的人。如果你確實不知道,你一定會問死的是哪些人,但是你卻問有這種事,這表示你早知死的是哪些人了。”

柳若鬆又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罵自己混蛋,自己連本身的習慣都不知道,又怎能從事偽裝呢?

他卻不知道,一個人的習慣,往往是別人都知道,而自己卻是唯一不知道的人。

丁鵬沒容他多埋怨自己,接著就問道:“那些人是怎麼死的?”

柳若鬆這次不敢說謊了:“聽說是死在銀龍手之下。”

“銀龍手又是何許人?”

“銀龍手是魔教四大長老的獨門武功,與上次被師父所傷的鐵燕夫婦同出一脈。”

“為什麼要殺死那些人?”

“這倒不知道,弟子是聽一個路過的目擊者說的,他描述那行凶者的形相,弟子才猜測是銀龍長老,別的人恐怕連這一點都不知道呢。”

“你看他是不是衝著我來的呢?”

“應該不會吧,他如果要為鐵燕夫婦報仇,應該直接來找師父,不該遷怒到這些不相幹的人。”

“也許他是先向我示威,才故意在我回來的路上,殺死一批人。”

柳若鬆很謹慎地道:“那倒也很可能,魔教中人很齊心,他們對同伴受辱,認為是全教的恥辱,一定要把對方殺死為止,所以當年大家提起魔教,都談虎色變。”

“關於魔教的事,你知道多少?”

“弟子所知道極微,因為他們很神秘,外人極難得知他們的情形。”

“你要出去打聽一下這件事的始末因果,明天給我回答。”

“這個弟子恐怕……”

“柳若鬆,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就是不準推托說辦不到,明天日落,如果你沒有回答,最好自己找塊風水好的地方等著我,記住,明天日落之前。”

柳若鬆不再說話,行了禮退了出去,到了門口,他才把丁鵬的三十六代祖宗都挖出來罵了。

十月之夜,無月之夜。陰天,有雲,天黑如墨。一所荒廢的巨宅,據說因為有狐仙棲居,所以主人以極廉的代價賣給了一對老夫婦。他們倆倒是不怕狐,草草地整理出兩間屋子將就住著。他們告訴人家,園中的確有狐,不過狐仙可憐他們年老無依,允許他們在那兒棲身。有好事者夜探廢宅,看見園中居然有美女俊男,有的隻是驚鴻一瞥,接著就昏迷了過去。第二天在絕高的城樓角上,被一根麻繩高吊在旗杆上,少了一隻耳朵。從此沒人再敢去窺探那所廢宅了。

青青帶著小雲,卻悄悄地踏進了巨宅。一個高大的人影擋住了她,銅盔銅甲,青銅色的臉,是上次廟裏的山神。他躬身施禮時,銅片叮叮直響。

他的聲音也像是銅盆在石地上摩擦般的刺耳:“在下參見公主,公主怎麼來的?”

“我有急事來見爺爺的,你們搬的這個地方真難找,我找了好幾天,才找了來。”

山神的臉上沒有表情,聲音中卻顯得很有感情:“公主,你不該來的,老主人已經吩咐過,不再跟你聯係的,你已經不屬於本門。”

青青道:“我知道,如果不是門戶中找上我,我是絕不會來的。”

“門戶中會找上公主?這不可能吧?”

“絕對不會錯,而且還發出了爺爺的金蛇令,所以我才要找爺爺問清楚。”

山神道:“絕無此事,老主人前幾天還再三告誡我們,要我們絕對不可去跟公主聯係……”

“可是爺爺的金蛇令總不會是假的吧?而且傳令的是金衣使者。”

山神怔了一怔道:“真有這種事?現在的金蛇令都由屬下司管,如有這種事,我不會不知道,公主,究竟是什麼事情,老主人會傳金蛇令給你?”

青青道:“爺爺要殺死我的丈夫。”

山神一震道:“沒有這回事,老主人怎麼會傳出這個命令!他對丁公子最近的成就十分欣慰,覺得本門雖然日漸衰微,但本門的刀法在丁公子手中,卻也有了非凡的成就,日後本門也可以隨著丁公子的盛名而不朽。”

青青道:“銅叔叔,不騙你,金蛇令是傳給這個丫頭的,要她刺殺我的丈夫,幸好她在下手時,被我攔住了,她說是奉了爺爺的金蛇令,而且她也的確持有金蛇令,所以我才要找爺爺來問問,究竟是什麼意思。”

山神看看小雲,目光從青銅麵具中透出來,充滿了峻厲,他的聲音也突然轉為莊嚴:“小雲!是真的嗎?”

小雲瑟縮地退了一步才道:“是的。”

“是金衣使者親自傳給你的金蛇令嗎?”

“是的,他傳下金蛇令時,交代了主人的令諭。”

“你不會認錯了人嗎?”

“不會的,婢子入門時就是由他引進的,而且婢子還跟他學過幾年功夫。”

“他果真是授給你金蛇令嗎?”

“是的,婢子已經將金蛇令交給小姐。”

青青正準備拿出來,山神道:“公主不必拿給屬下看了,金蛇令是不會錯,不過已經失去效用了。”

青青一怔道:“失去效用了?”

山神道:“前幾天金衣使者攜帶十二枚金蛇令叛門私逃,已經被屬下截住了當場格殺,金蛇令卻隻追回十支,老主人唯恐有人拿了那兩支金蛇令亂傳禁令,已經通知所有的弟子,廢除了金蛇令。”

小雲失色道:“這個婢子卻不知道。”

山神道:“你當然不知道,因為金蛇令交給你的時候,金衣使者還沒有被殺。”

青青道:“金衣使者會叛離本門,倒是使人難以相信,他不是一直忠心耿耿的嗎?”

山神歎了一口氣道:“但他是金獅長老的弟子,又是金老大的副壇主,金老大來找他,他隻有跟著走了。”

“難道他不知道金獅長老是本門的叛徒?”

“知道又有什麼用,金老大對他恩重如山,而門戶對他卻隻有峻厲的規條,兩相比較之下,他自然是傾向那一邊去了。”

青青也歎了口氣道:“本門由日正中天之勢,一下子倒了下來,四大長老,一下子就叛了三個,恐怕也是為了同樣的原因吧?”

“是的,他們雖然貴為長老,卻享受不到一點特權尊嚴,犯了點過錯,仍然是要當眾受到處分。門戶這種規矩,立意是要大家提高警覺,不要犯一點過錯,立意是好的,但究竟太過嚴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