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道:“我向爺爺說過,他老人家的看法卻以為不然,他說這一規條絕不能更改,地位越是高的人越應該謹慎自重,更不該犯錯,對三壇長老的叛離,爺爺絕不認為是門規的錯,而是他們自己德行修為都不足以當此重任,像銅叔叔,你就沒有犯一次錯。”
山神一聲長歎:“老主人立法雖嚴,然而自己也是一樣在遵守著,我記得有一年他無意中犯了錯,一樣當眾袒露上身,接受火烙之刑,我們四個人跪懇求免,他還罵了我們一頓,就是那一次,使我對老主人敬畏萬分,但是其他人就不是那麼想了。”
他的神色一轉道:“不過這也好,經此一變後,本門所留下來的弟子雖然不多,卻大部分都是心誌如一的忠心之士,隻不過還有少數的人,還是心誌不一……”
他峻厲的眼光又掃在小雲臉上,嚇得她的臉都白了,道:“銅大叔,婢子一直是忠心耿耿地侍奉著小姐的,不相信您可以問小姐。”
山神冷哼一聲道:“小雲,你跟小香兩個人跟隨著公主,老主人早已經刪除你們的弟子身份。”
小雲道:“是……不過我們還是經常與門戶聯係。”
山神道:“那是為了要幫助丁公子,他雖然已經成了無敵神刀,江湖經驗仍很缺乏,而且江湖上的事情,他太隔膜了,老主人才準許門下弟子,轉告一切的江湖動態,以及給予你們任何所需要的援助。可是連公主在內,你們都已是客卿的地位了,你明白嗎?”
小雲道:“弟子明白。”
山神冷笑道:“明白了就好,那你再說那種謊就太不聰明了,你應該想想,金蛇令是門戶中最高的傳令符信,就算你仍在門戶中,也不夠資格收受此令,更別說你已是門戶外的人了。”
小雲變色道:“可是那的確是金衣使者交下的。”
山神道:“你們的行蹤一直在我掌握中,你說金衣使者是在那家客舍中傳遞此令的,時間是在半個月前對嗎?”
“對!那天是九月十二。”
山神道:“金衣是九月初九借故離開的,目的大概就是要配合你的行動,隻可惜他在九月十一日就被我截住格殺,難道是他的鬼魂去找你的?”
小雲的臉色變得更為慘白,山神道:“我相信金蛇令是早就交到你手上了,因為九月初九老主人要祭墳,查驗各種令符,金衣的金蛇令已經有兩枚不在手邊,一查就會出紕漏,才急急地逃亡了,我知道他跟金獅長老仍然可能有交往的,也一直在注意著他的行動。”
青青的臉也沉了下來:“小雲,你當真是在說謊?”
小雲噗地一聲,跪了下來道:“小雲但求一死。”
青青歎了一口氣:“小雲,我已經把你當作姊妹一樣,甚至於連我的丈夫都跟你分享了,你為什麼還要這樣?”
小雲隻是叩頭,不說一句話,她的頭撞在地上,通通直響,山神道:“小雲,這個命令傳給你實在荒唐,以你那點本事,根本就不可能殺得了丁公子的。”
青青道:“是在一個特殊的情形下,要不是我及時趕到,她倒真可能得了手。”
“不可能,丁鵬若是如此輕易叫人殺了,也就不成其為丁鵬了。”
說話的是個俊逸的中年書生,慢慢地踱了進來,青青立刻跪了下去道:“青兒給爺爺請安。”
中年人把她拉了起來,笑笑道:“孩子,你是來找爺爺拚命的吧?”
青青連忙道:“青兒不敢,隻是想來問問爺爺,為什麼要發出那個命令。”
中年人慈祥地撫著她的頭道:“你認為爺爺會如此嗎?”
青青道:“青青想不會如此,所以青兒才要來弄個明白,如果爺爺真有這個意思,青兒就不來了。”
中年人哦了一聲道:“你說不來了是什麼意思?”
青青道:“青兒會執行爺爺的命令的。”
中年人道:“是真的?”
青青道:“自然是真的,而且丁鵬也不會反抗,必定束手就死,他的命是爺爺救的,他今天的一切,也是爺爺成就的,爺爺要他死,他絕不猶豫。”
中年人道:“你敢保證嗎?”
青青道:“爺爺如果要他做什麼他不願做的事,他或許會抗命,但爺爺要他死,他一定會從命的。青兒對他知之頗深,絕對可以保證。”
中年人安慰地大笑道:“好,好,這小子有這份心意,也不枉我對他花了一片心血。”
青青道:“雖然爺爺沒告訴他,他今天有這一身功力,是爺爺將本身的修為轉注給他,但是青兒相信他心中是明白的,而他也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他還以為你是狐?”
青青道:“這個青兒卻不明白,照說他心裏應該有所知覺才對,可是他的確是把我們當作狐。”
中年人想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好,好小子,難得糊塗,他既然如此想,你就以狐為名吧。”
青青道:“將來呢?”
中年人笑道:“別去管將來,將來的事,誰都無法預料的,隻不過你要相信一件事,爺爺絕不會做傷害你們的事,尤其是丁鵬,爺爺愛惜他,尤甚於你。”
青青道:“青兒了解。”
中年人拍拍她的肩膀道:“了解就好,帶著小雲走吧,以後別亂跑了,我們又得遷地方了。”
“又要遷地方?為什麼?”
“這裏連你都找了來,還算安全嗎?”
山神頓了頓才道:“主人,您要放小雲走?”
中年人一笑道:“她既不是本門中人,我們就無權處置她。”
“可是她卻得了本門的金蛇令。”
“那不是金蛇令,我們的金蛇令在九月初十已經作廢了,她並沒有做錯什麼,至於她對丁鵬不利,那是他們的家事,咱們管不著,銅駝,你說是嗎?”
山神恭敬地道:“是的,主人。”
中年人一笑地道:“我很高興事情這樣發展,青兒,那天如果你不進去,她也殺不死丁鵬的,因為那小子現在已經打通了生死玄關,進入天人合一的境界,豈是一柄小小的銀針能殺死的,叫她動手的人也知道這一點。”
小雲忍不住問道:“那為什麼還要叫我動手呢?”
中年人道:“他隻是要你失敗後,說出是我的主使,叫丁鵬恨我而已。”
小雲低頭不語,中年人道:“你雖然不肯說出主使人是誰,但我也知道是金獅,隻有他才能叫金衣將金蛇令偷出去給他,轉到你手上。”
小雲磕了個頭,又朝山神及青青各磕了個頭,然後起身朝外走去,青青道:“小雲,你到哪兒去?”
小雲道:“婢子蒙主人慈悲,饒恕一命,而小姐那兒也不能再待了,隻有自己去找生活了。”
青青道:“金獅會收容你嗎?”
小雲柔笑道:“婢子不知道,在他交付工作時,他隻說得手後立刻到一個地方,自會有人接應,現在聽主人說,他是根本早知婢子必死,而絕無可能得手,是以那個地方,想必也是虛構的。”
中年人一笑道:“金獅的為人,你也清楚,除非他還需要用你,否則他就不會容你活下去的。”
小雲茫然長歎,顯然她也知道的,青青道:“小雲,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聽他們的?”
小雲柔笑道:“我要活下去。”
“不聽他們的難道就活不下去了?”
小雲望著中年人,他的臉色也頗為沉重,歎道:“如果你在這兒,我倒是不敢保證你一定不會受害,因為我也不知道這兒還有誰是他們的人。”
青青道:“可是你若跟著我,我倒可以保證你的安全,因為我身邊隻有你、小香、阿古三個人,他們兩個人的忠實,我倒是可以絕對信任的。”
小雲道:“小姐,除非你整天跟在丁公子的身邊,否則你也是不夠安全的,你的武功,不會強過金獅長老。”
青青一笑道:“也許,但是他卻不敢動我,因為他要是殺了我,丁公子就會找定他了。”
小雲道:“可是小姐還會收留我嗎?”
青青笑道:“為什麼不呢?我一直也沒有說過不要你呀,我們已經在一起多年了,如果你有更好的地方去,我自然不會阻攔你,但你要出去流浪,倒不如跟著我了。”
小雲終於走了回來,中年人嘉許地看看青青,安慰地道:“青兒,你很好,你比我懂得寬恕,你一定會過得很好的,隻可惜我明白得太遲了,如果我早點明白這個道理,也許不會有今天這個結果。”
他很快地轉過身去,為的是不讓人看到他的傷感,青青很明白,向山神點點頭,道:“銅叔叔,我走了,你多保重,下次再來看你。”
她沒有向祖父告別,她知道爺爺背轉身子去,就是不忍看著自己離開。在門戶的信仰中,淚水是最珍貴的聖水,每個人一生中隻能流一次淚。她也知道,爺爺的第一滴淚已經流過了,為了“小樓一夜聽春雨”那句詩而流的。那必然是一段極其哀婉動人的故事,隻可惜誰也不知道,連跟他最親近的奶奶都不知道。爺爺的淚絕不能輕易地流了,她恭恭敬敬地朝背影叩了頭,就帶著小雲走了。
小雲在前麵,青青跟在後麵,兩個人都騎著馬。因為她們畢竟不是真正的狐,不會飛天入地,遁跡無形,而這一次的距離也實在是太遠,她們盡管有陸地飛行的絕妙輕功,卻也無法長程奔馳,不得已隻有借助馬匹了。兩個人都穿著普通的服裝,所以很顯眼,幸好她們用一塊麵紗擋住了臉,否則還會引起更大的騷動。單是青青那副美妙的身形,以及無形中流露出的風儀,已經夠讓人著迷的了,如果再看見了她那絕代驚世的臉,恐怕也會像丁鵬一樣,在後麵綴上一大串的人。
好不容易出了城,人稀少了一點,可以並騎而行了,青青把馬趕上去,小雲憂慮地道:“小姐,這樣子太招搖了。”
青青道:“我知道,但是沒辦法。”
“我們其實可以化裝一下的。”
“我知道,但是那樣子反而會惹來更多的麻煩,現在的這個樣子,必然有不少人認得我,不敢輕易動我,如果我們化裝成了別的樣子,固然可以瞞過一些人,卻瞞不過行家,在暗中下手,我們死了還沒人知道呢。”
想想也對,小雲輕歎道:“公子的名氣太大了,而且他成名得太快,一下子就由默默無聞跳到了驚世駭俗,與謝曉峰齊名,總會有很多人不相信、不服氣,想要試一下的,這就會惹來許多麻煩。”
青青微微歎氣:“謝曉峰成名了多少年,也還是沒有能完全杜絕麻煩。”
“但究竟敢找上神劍山莊的人少得多了。”
“那隻是因為謝曉峰這些年來,已經杜絕了江湖上的事務,而且被一些人捧成了神明,否則他還是一樣的,入了江湖行,就無法避免麻煩,有些是自己去找的,有些是別人硬找上來的。”
“公子現在呢?”
青青一笑道:“他現在已經不必去找人了,找過一個謝曉峰,就把他的麻煩全部接收過來了,而且連帶著我們也要替他分擔。”
“隻不過以公子的盛名,要找上來的麻煩一定很不小。”
“絕對小不了,不怕死的人究竟還不多,很多人隻是口頭上說得響,真到要命的時候,他們比誰都怕死。”
小雲笑道:“別說是去找公子了,就算是要來找我們的麻煩,至少也得有點道行才行。”
青青默然片刻,忽然道:“你錯了。”
小雲愕然道:“我錯了?”
“是的,現在麻煩就來了,而這批人我看不出他們有多少道行。”
她把馬鞭指向前麵,果然在路旁站了七八個挺胸凸肚的壯漢,有些還敞著胸膛,露出結實的肌肉。
這些人個個都很高大,在一般人的眼中,他們都是強悍的英雄豪傑,因為這些人經常在街頭打架,酒樓鬧事;但是在真正的江湖人眼中,他們還不入流。充其量,這隻是一批地方上的青皮混混兒。這一群人個個都拿著兵器,長槍大刀、仙人擔、石斧,完全是一副練把式的樣子,而他們的臉上,也擺出了一副找麻煩的架子。在江湖中,這群人一定會有個頭兒。這個頭兒不會武功,或是來得兩下花拳繡腿,不過做他們的頭兒的條件卻絕不是武功,但有兩樣東西卻絕不可少,一是錢,二是勢。這個頭兒也多半是有錢人家不長進的弟子,現在的人群中就有這麼一個。這群人整天無所事事,在街頭調戲良家婦女,欺淩百姓。
這是一堆人類的殘渣,在城市中,或是大一點的市鎮中,必然會有那麼一撮人。可是這一撮人,卻在官道上橫行起來了,而且偏還不長眼睛,找上了青青與小雲,恐怕他們是觸定黴頭了。
小雲看看來勢,就笑道:“小姐,這批不長眼睛的東西,居然吃到我們頭上來了,讓我來教訓他們一下。”
青青皺皺眉頭道:“我們沒時間跟他們羅唆。”
小雲道:“就算我不去找他們,也不會平靜無事的,他們好像是找定我們了。”
幾十隻眼睛看在她們身上,的確是這個意思。
雙方快接近的時候,那個花花公子已經叫人排成一列,擋在路上,顯然是找麻煩的意思。
然後是那個花花公子,手搖著折扇,擺出一副色迷迷的架子,搖頭擺腦地念道:“妙啊!妙!顛不剌的見了萬千,似這般喜娘可曾罕見。”
這是《西廂記》裏的兩句戲詞,但是在他口裏念出來,卻是充滿了輕薄之狀。
小雲朝青青使了個眼色,然後浮起了一臉的媚笑,在馬上彎了彎腰道:“這位公子,請你讓讓路,我們主婢倆有急事要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