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鳳衣輕係生死結(下)(2 / 3)

山穀裏雖住著數百人,卻並不喧鬧。一來眾俠經受數月身心折磨,很是疲憊,二來人人皆受傷,大部分都需臥床養著,三來本就是藏匿此處,難道還叫嚷著引來東溟敵人。

於是,眾人都安靜著。

青山木樓,斜坡小塘,偶爾三兩人影,寥寥細語淺談,頗是有幾分世外桃源的安然意味。

日頭一點一點斜了,時辰一點一點過去,轉眼間,未時又過了。

謝沫推開門,端著藥碗進來。

“小師弟喝藥的時辰到了。”

“喔。”宋亙起身將臥於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寧朗扶坐起來。

半個時辰後,兩人總算喂完一碗藥。

宋亙拾過帕子擦拭寧朗嘴角溢出的藥汁,擦著擦著,忽然道:“小師弟瘦了好多。”

謝沫將藥碗放在桌上,回轉身看去,歎口氣道:“小師弟昏迷了這麼久,都未曾吃過東西,能不瘦麼。”

“唉,小師弟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宋亙也歎氣,“再這樣下去,小師弟沒傷重死,反倒是要餓死瘦死了!”

“隻盼明落姑娘快點幫我們恢複內力,到時也好救小師弟。”謝沫走回床前坐下。

“唉,也不知明落姑娘什麼時候才能配出解藥。”宋亙再歎。

“剛才我去煎藥,明落姑娘說也許還要四五日。”謝沫答道。

“還要四五日?”宋亙目光看著床上的寧朗,“那小師弟豈不要瘦得皮包骨了?”

“那有什麼辦法,此刻大家都沒內力。明、蘭兩家的屬下倒是一個個武功高強,可你敢讓他們來給小師弟療傷嗎?”謝沫橫一眼宋亙。

“不。”宋亙連連搖頭,“那些人厲害是厲害,可練的全是殺人的武功,救人的話,那還是不要冒險了。”

謝沫想了想,道:“倒是有兩人絕對有本事救人,隻是……”

“你說蘭七少和明二公子?”宋亙扔下帕子。

“嗯。”謝沫點頭。

“不妥。”宋亙卻不讚同,“此刻這一穀人都托附他倆身上,不能耗損了內力,再說……”目光移向床上的人,有些歎息道,“蘭七少那等無情之人,聽聞小師弟死了都無反應,他又豈肯費力救人。”

“是嗎?”

倏地一道清魅嗓音傳來,兩人連忙循聲望去,卻見窗前立著蘭七,碧眸幽深,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倆。兩人心頭一驚,這人什麼時候來的?他們依有兩成功力,卻毫無察覺。

“兩位師兄,背後說人壞話,小心閃了舌頭哦。”蘭七推門進去。

謝沫、宋亙兩人起身,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畢竟剛才說人家壞話偏又讓人家親耳聽到了。

蘭七自顧走到床前,碧眸觸及床上那瘦得凹陷的麵容時,目光微微一縮。

“七少是來看望小師弟的嗎?”還是謝沫先開了口,“七少放心,小師弟暫時還死不了,隻不過模樣稍難看些,但七少何等人物,定不會因為這點而嫌棄了小師弟對不?”

聽得這一番話,蘭七側首,碧眸斜斜瞟向謝沫,魅聲道:“本少向來喜歡美人,兩位師兄年少英偉,本少一定不會嫌棄的。”說話間唇角一勾,一朵妖美無倫的淺笑緩緩綻開,碧眸中流光盈轉,仿似幽幽漩渦,可將人魂魄吸入。

刹時,謝沫脊背一寒,無端的抖落一身冷汗。

蘭七看著謝沫的反應,唇邊泛起一絲譏意,轉回頭。“出去。”

嗯?謝沫未能回神,旁邊宋亙一把將他推出門去。

“幹麼?”屋外謝沫拔開宋亙的手。

“你難道沒看出來,他是來給小師弟療傷的。”宋亙放開手道。

“真的?”謝沫聞言麵上一喜。

“你去燒點水泡壺熱茶來,待會七少幫小師弟療完傷肯定很累的,請他喝杯茶也算聊表謝意。”宋亙又指使道。

“嗯。”謝沫點頭,可才一抬步,又落下了,回頭看著宋亙,“剛才都是我去煎的藥,現在該輪到你了。”

“我要留在這守著,莫讓人打擾了。”宋亙的理由很充分,“還是說你要留下?待會兒七少說不定也會有什麼需的幫忙的。”

謝沫想起剛才那雙妖異的碧眸,那心懼膽顫的一刹,隻好去燒水泡茶,不過臨走前衝著宋亙冷冷一哼。

宋亙盤膝坐於門前,靜靜的看著日影一點一點移過木屋。

那個人,是男是女,與他們無關,淺碧山外的事,他們不在意。他們隻在意小師弟,既然他心甘情願,那他們便無話可說。

而那個人……今日肯來,那樣一個如修羅的人肯為小師弟療傷,便是心裏在意。

俗世的情愛、姻緣,離他們遠,他們不懂,也不沾手,小師弟與他今後是喜是悲,那看他們自己的造化。而寧師叔與寧師嬸既然為獨子訂下這門親事,自有他們的用意。

小師弟隻要不死不傷就好,而紅塵一生,總會要經曆一番磨煉與苦難。

種緣得果,勿須強求。

目光遙遙望去,卻隻望得挺峭的山峰。

唉,還是淺碧山上好。

木屋前,宋亙感概著。

淺碧山上風清雲淡,淺碧宮裏習武修身,雖簡單,卻安樂。快些了了這些事吧,有些想念那座山了。

謝沫泡茶回來了,可木屋裏沒有動靜。

茶水從滾熱變溫熱再變涼,屋裏沒動靜。

日輝慢慢變得緋紅,山峰映下長長的倒影,黃昏又到。

謝沫與宋亙靜靜的坐於門前,不急不燥靜靜等待。

木屋裏,簡陋的木板床上,蘭七盤膝而坐,雙掌抵於盤坐身前的寧朗背上。隨著時光悄悄流逝,寧朗麵色慢慢轉紅,頭頂升起淡淡嫋嫋的白氣,而蘭七額上則綻出細密的汗珠,順著眉梢緩緩滑落。

終於,蘭七止功收掌。

寧朗身子失去依靠,直往前傾向,眼見便要撞到床板,蘭七手一伸,抓住他的肩膀。從床上起身下地,彎腰扶寧朗重新躺下,順手將床裏的背子扯過給他蓋上,重站起身的瞬間,額際汗珠滴下正落在寧朗眼皮上。

看著汗水滲入眼中,不由一愣,瞬即回神,伸指抹去眼皮上的水跡,收回手時,卻發現那雙閉合許久的眼睛睜開了。

憔損枯瘦的臉上,一雙黑白分明清朗如日的眼睛,就那樣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四目相對的刹那,蘭七怔住。

“你……痛嗎?”

呃?蘭七疑惑。

“若是……我死了……你會難過嗎……”寧朗許久未進水米,氣力虛弱,聲音幹啞,隻一雙眼眼清清湛湛,朗正神采不曾減分毫。

蘭七一呆。

“我死了……你會痛是嗎?”那雙眼睛一直看著她,清清亮亮的看著她,“我看你殺人……痛……我死了……你會痛……大家都不要……殺人……”

蘭七一震。

“死那麼多人……人為什麼要殺人……人不要殺人……不該殺人……”聲音漸低漸息,那雙眼睛終抵不住濃重的倦意,再次輕輕闔上。

留下床前呆立的蘭七,瞬息間碧眸中各種情緒閃現,慢慢抬手,一點一點伸向寧朗頭頂,指間真氣盈貫,隻要……輕輕一點……這個人就會永遠的……閉上眼睛!

指力即要射出的瞬間,倏地收指回扣,身子連連後退,直退到離床丈遠才止步,手掌垂下掩入袖中,數滴鮮血落於地麵。握拳,驀然轉身,拉開木門跨步而出。

“喝茶嗎?”

木門嘎吱開啟的同時,謝沫將手中白瓷茶壺遞上,卻見蘭七麵色微茫,似乎受了什麼驚嚇,碧眸看一眼他們,回頭不言不語的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