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缺呆在那裏,簡直不會動了。他實在想不到小魚兒竟會有這一著。
若論武功,花無缺自是強勝許多,但若論臨事應變,他又怎能比得上精靈古怪、詭計多端的小魚兒。
這自然是因為兩人生長的環境截然不同--高高在上的移花宮傳人,若論精靈詭計,又怎比得上惡人穀中的惡徒?小魚兒使出的這些絕招,花無缺當真是做夢也使不出的。
小魚兒大笑道:“你若還想親手殺死我,現在就得忍耐,莫要動……一動都莫要動……”
他眼睛瞪著花無缺,一步步往後退。花無缺竟不知該如何應付這種局麵,隻有站著不動,眼看小魚兒退出了門,也無可奈何。
但小魚兒也實在不敢稍有疏忽,雖已退出了門,眼睛還是瞬也不瞬地盯著花無缺,不敢放鬆。
門外晨霧迷漫,不知名的山花,在霧中更顯得風姿綽約,陽光雖已升起,卻仍照不散峨眉清晨的濃霧。
小魚兒一步步往後退,退過山花夾列的小徑,他除非算準花無缺再也追不著他,否則實也不敢回頭。他退得很慢,腳步踏得很穩……
花無缺突似想起什麼,失聲道:“江小魚……快快快站住……”呼聲中,他身子已要往門外衝。
小魚兒厲聲道:“你先站住!你隻要敢出門口一步,我立刻……”
花無缺身子硬生生頓住在門口,額上竟已急出冷汗,大聲道:“快站住,你已退不得了,後麵……”
他“後麵”兩字方自說出,小魚兒往後退的左腳已一腳踏空,他驚呼之聲才出口,人已往下麵直墜而落。他身後竟是一道懸崖,雲霧淒迷,深不見底,花無缺眼看著小魚兒直墜下去,也趕不及去拉他了……
小魚兒的驚呼聲,尖銳而短促,但四山回應卻一聲聲響個不絕,天地間仿佛俱是小魚兒的驚呼。花無缺身子似已脫力,斜斜倚在門上,眼睛失神地瞧著麵前的濃霧,一粒粒汗珠滾滾流下。
這時鐵心蘭已踉蹌衝了出來,四五個白衣少女跟在她身後,鐵心蘭衝到花無缺麵前,道:“是誰在驚呼,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花無缺點了點頭。
鐵心蘭道:“他--他在哪裏?”
花無缺歎息著搖了搖頭。
鐵心蘭瞧見他的神色,後退兩步,顫聲道:“你--你--你殺了他--你殺了他!”
突然衝上去,拳頭像雨點般落在他身上。
花無缺仍是動也不動,既不閃避,也不招架。鐵心蘭拚命擊出的拳頭,打在他身上,他竟似全無感覺。
白衣少女們驚怒之下,怒喝著齊向鐵心蘭出手,花無缺反而為鐵心蘭一一攔住,柔聲歎道:“我並沒有殺他,隻是他--他自己失足落下了懸崖。”
鐵心蘭身子一震,踉蹌後退,道:“你--你真的沒有殺他?”
花無缺道:“我一生之中,絕不說半句假話。”
鐵心蘭嘶聲道:“那你為什麼不還手?”
花無缺目光溫柔地瞧著她,歎道:“我知道你此刻心裏必定很難受,你縱然傷了我,也是理所應當的,我絕不會怪你的。”
鐵心蘭怔在那裏,心裏酸甜苦辣,也不知是何滋味,這花無缺固是如此善良,如此溫柔,但小魚兒--那又凶又壞的小魚兒,卻為什麼偏偏比花無缺更令她刻骨銘心,更令她難舍難分,牽腸掛肚?
花無缺目光更是溫柔,道:“鐵姑娘,你還是歇歇去吧,你……”
鐵心蘭道:“是--我是該歇歇去了,是該去了……”
突然瘋狂般衝向懸崖,嘶聲道:“小魚兒,你等著,我來陪你一起歇歇……”
但她還未衝到懸崖,花無缺已拉住了她的手,她拚命掙紮,縱然用盡了力氣,也是掙紮不脫。
鐵心蘭淚流滿麵,大呼道:“放開我--放開我--為什麼不讓我下去陪他?他一個人死在下麵,是多麼寂寞……”
隻聽一人悠悠道:“誰死在下麵了?一個人能寂寂寞寞、安安靜靜地死,是多麼幸福。”
乳白色的濃霧中,一條婀娜的人影,緩緩走了過來,就像是霧中的幽靈,卻正是慕容九妹。
她麵容更是蒼白,那雙靈活嫵媚的大眼睛,也失去了昔日光彩,竟已像是有些癡呆。
鐵心蘭咬牙道:“小魚兒終於已死了,你開心麼?他就死在這懸崖下,你可要去瞧瞧他死時的模樣。”
慕容九妹輕輕搖了搖頭,緩緩道:“他不會死在這裏的,死在這裏的,絕不是他!”
她突然咯咯笑了起來,笑道:“他早已死在慕容山莊了,是我親手殺死了他--一個人是絕不可能死兩次的,你們說是麼--是麼?”
她長發在風中飛舞,笑得那麼瘋狂。
花無缺憐憫地瞧著她,輕聲道:“荷露,這位姑娘方才被駭得太厲害了,到此刻神智還未恢複,你扶她回屋去躺躺吧!”
荷露拉起了慕容九妹的手,但慕容九妹仍在咯咯笑道:“我親手殺死了他,我親眼瞧見了他的鬼魂!哈哈,你們瞧見過鬼麼--你們能親手殺死他麼?”
鐵心蘭突然狂笑道:“你們誰也殺不死他,世上唯一能殺死他的人,就是他自己--”
狂笑忽又變為痛哭,她放聲悲嘶道:“但他終於殺死了自己--他終於毀滅了自己--為什麼聰明的人,總是會自己毀了自己……”
不錯,聰明人有時的確會自作聰明,弄巧成拙,到頭來雖害了別人,但卻也害了自己。
小魚兒遠比這種人還要聰明得多--他方才那一腳踏空,竟是假的,竟隻不過是做給花無缺看看的。
他其實早已將地勢瞧得一清二楚,他整個人看似跌下去了,其實早已算準了平衡的力量,拿捏得分毫不差。他身子滑下,右手的尖刀便已插入了峭壁,左手也立刻拉住了條山藤,整個人都貼在峭壁上。
這自然要有很快的眼睛、很細的心,更要有很大的膽子,但若要別人上當,尤其要花無缺這種人上當,不冒險行麼?
到方才鐵心蘭悲呼痛哭,慕容九妹又笑又叫,花無缺柔言細語,小魚兒始終貼在壁上,聽得清清楚楚。聽見這些哭叫呼喊,小魚兒心裏自然也有許多難言的滋味,但他畢竟忍得下這個心,對一切都不聞不問。
到後來人聲終於散去了,小魚兒暗中鬆了口氣,過了半晌,身子悄悄往上爬,眼睛自懸崖邊沿悄悄向外望。隻見懸崖上果然已沒有人了,他正想爬上去--
哪知就在這時,身旁似有人聲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