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一人道:“就是這地方,絕不會錯的,洞口那塊石頭我認得。”這人說的雖是很普通的兩句話,但話聲卻是威嚴沉重,李大嘴雖聽不出這聲音是誰,但也不知怎他,一顆心竟“怦怦”地跳了起來。
過了半晌,又聽得一人道:“大叔,我瞞著你做了件事,你肯原諒我嗎?”
聽到這聲音,李大嘴才真的吃了一驚。這人竟是小魚兒,另一人自然就是燕南天,李大嘴再也想不到自己躲來躲去,竟還是躲不了。
他駭得連氣都不敢喘了。
其實他既已離死不遠,又還有什麼可怕的!但一個人若是做了虧心事,想不害怕都不行。
隻聽燕南天道:“你瞞著我做了什麼事?”
小魚兒道:“我……我已瞞著你老人家,叫人來將江別鶴父子放了。”
燕南天似也怔了怔,厲聲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你已忘了那血海深仇麼?”
小魚兒道:“我沒有忘,可是我覺得並不一定要殺死他們才算報仇,我實在不喜歡殺人,別人殺了我親人,是他們卑鄙惡毒,我若再殺了他們,豈非也變得和他們一樣了麼?所以我要他們活著來懺悔自己的罪惡,我覺得這樣做比殺死他們更有意思得多。”他在燕南天麵前侃侃而言,居然毫無畏怯之意。
燕南天沉默了很久,黯然長歎道:“好孩子,好孩子,江楓有你這麼樣一個兒子,他死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燕大叔白活了幾十年,竟還不及你通達明理。”
小魚兒道:“那麼,我和花無缺那一戰,可以不打了麼?”
燕南天聲音又變得嚴厲起來,道:“那萬萬不行。”
小魚兒道:“為什麼不行呢?我和花無缺又沒有仇恨,為什麼要跟他拚命!”
燕南天厲聲道:“這一戰並非為了報仇,而是為了榮譽。男兒漢頭可斷,血可流,卻絕不能做出丟人的事,到了這種時候,你若還想臨陣脫逃,又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又怎麼對得起我!”
小魚兒歎了口氣,也已啞口無言了。
燕南天道:“不但你勢必要與花無缺一戰,我也勢必要和移花宮主一戰,因為做錯了事的人一定要受懲罰,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我們就算明知要戰死,也絕不能逃避,這道理你明白了麼?”
小魚兒黯然道:“我明白了。”
燕南天長歎了一聲,柔聲道:“我也知道你和花無缺已有了友情,所以不願和他動手拚命,但一個人活在世上,有時也勢必要做一些自己不願做的事,造化之弄人,命運之安排,無論多麼大的英雄豪傑也無可奈何的。”
小魚兒也長歎了一聲,忽然道:“大叔,我隻想求你一件事。”
燕南天道:“你說吧。”
小魚兒道:“我隻求你見到杜殺、李大嘴他們的時候,莫要殺死他們。”
燕南天怒道:“這些人早已該死了,你為何又要為他們求情?”
小魚兒道:“一個人做錯了事,固然要受懲罰,但他們受的懲罰已夠了,他們在惡人穀受了二十年活罪後,簡直已變成了一群可憐蟲,每天都在心驚膽戰,東竄西逃,又像是一群喪家的野狗,以後怎麼敢再去害人呢?”
聽到這裏,李大嘴忍不住暗暗歎道:“罵得好,實在罵得好,隻不過你還是罵得太輕了,我們實在連野狗都不如。”
隻聽燕南天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怎知他們以後不會再害人了?”
小魚兒道:“他們入穀之前,曾經收藏了一批珠寶,就為了這批珠寶,他們幾乎連命都送掉了,大叔你想,他們若還有害人的勇氣,是不是盡可再去搶更多的珠寶來?為什麼還要尋找這批珠寶呢?”他歎了口氣,道:“由此可見,他們的膽子早就寒了,已隻不過是一些貪財的老頭子,哪裏還有十大惡人的雄風?這種人活著已和死人差不多,大叔你又何必再追殺他們,讓他們苟延殘喘多活兩年又有何妨?”
聽到這裏,李大嘴已是熱淚盈眶,忍不住長歎道:“小魚兒,我們果然全都看錯你了,我們若能想到你會為我們求情,隻怕也不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他話未說完,燕南天和小魚兒已躥了過來。
小魚兒失聲道:“李大叔,是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
李大嘴淒然一笑,道:“這隻怕就叫作,善惡到頭終須報,多行不義必自斃。”
小魚兒道:“別的人呢?”
李大嘴歎道:“死光了,全都死光了。”
小魚兒訝然道:“是誰殺了他們?”
李大嘴苦笑道:“除了他們自己,還有誰能殺得死他們?”
他長歎了一聲,道:“燕大俠,我們實在很對不起你,你快殺了我吧!”
燕南天見到他時,本是滿麵怒容,但此刻卻已露出憐憫之色,隻是搖了搖頭,長歎無語。
李大嘴苦笑道:“我知道我這種人已不值得燕大俠出手了,一個人若活到連他的仇人都認為不值得殺的時候,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忽又哈哈一笑,道:“幸好我已活不長了,這倒是我的運氣,否則我非撒泡尿自己淹死不可。”
燕南天歎息了一聲,道:“走吧!”
小魚兒道:“我現在不能走。”
燕南天皺眉道:“你還要等什麼?”
小魚兒垂頭道:“我小的時候,他對我不錯,現在他落到這種地步,我怎麼能拋下他,讓他一個人在這裏等死?”
李大嘴大聲道:“你用不著可憐我,也用不著報我的恩,我對你根本沒什麼好處,我將你養大,也隻不過是想要你長大出來害人而已。”
小魚兒笑了笑,道:“無論你們是為了什麼,但總算將我養大了,現在我活得既然很有意思,就不能忘記你們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