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錯愛(1 / 3)

重打巷井的行動臘月初一突然中止。草繩男人壓壞了腿,騾子馱到下河院後還汙血一片。一陣驚嚇後,燈芯問清了原委。成垛的木料讓冰雪凍住,草繩男人拿撬杠撬,一腳踩空連人帶木頭滾下來,幸好沒傷著骨頭。

人手再次成了大問題,除了草繩男人,溝裏再找不出第二個會打巷井的人。隻能養好傷再說。二瘸子那邊倒是接連派人催了幾趟,偏是他又病著,大災年間,二瘸子一家靠著下河院暗中接濟,算是活了下來,本打算重打井巷時能讓他一顯身手,誰知疾病偏是在這時候找了他。一連串的事敗壞著少奶奶燈芯的心情,覺得自己快要愁死了。

後山中醫劉鬆柏在女兒最感無望的時候為她帶來了好消息,他騎著一匹騍馬,樣子頗有幾分威風,後麵騾子上騎了兩個人,一進西廂房,笑嗬嗬跟女兒說,看你愁的,我把這人給你帶來,他可是打巷的好手。來人叫孫六,三十來歲,背有點駝,媳婦病了十年,讓中醫劉鬆柏醫好了,感激得不行,一聽下河院打巷缺人,找上門說,要是信得過,他領著打。少奶奶燈芯當下便讓後院殺了雞,說,咋個信不過,爹引見的人,能錯?中醫劉鬆柏拍著胸脯說,你就十二個放心,要是孫六敢丟臉,我讓他媳婦倒休了他。一席話說得孫六紅了臉,這個不善言辭的中年男人一頓飯間便讓燈芯踏實了心,不是每個人都讓她防範。

中醫劉鬆柏帶來的另一個人卻讓燈芯陰實了心。

石頭在後山調養幾個月後,氣色有了好轉,人比先前略微胖了些,不過中醫爹說,石頭這病怕是重著哩,甭看眼下臉色紅潤,一到春夏,這病弄不好又要反彈。傷愁不由得漫上燈芯心頭,石頭大約也覺出自個得的不是好病,從回來到現在,一句話不跟燈芯講,呆在娘耳房裏,喚他吃飯也不出來。中醫爹臨走時說,弄條狗燉了給他吃,熱狗肉補胃寒。燈芯差木手子當下去辦,安頓千萬要幹淨的,四處亂跑亂食的不要。木手子天黑回來說,溝裏沒拴著養的。燈芯略一思忖,說,把後院大花吊了吧。

使不得呀,少奶奶,大花……

去吧。

次日,駝背男人孫六便去了窯上,按他的估計,一個冬天新巷就能恢複,明年要是年景好,再打條巷,把老巷的煤路連上。

這個年過得有些沉悶,除了二拐子,誰的心都陰沉沉的。鳳香自打石頭回來,整日苦著臉,沒笑過一回。燈芯將北廂房騰開,讓他娘倆住。一天過去兩三回,去了就抓住手丟不開,眼裏鬱鬱悶悶裹著一層霧狀的東西。石頭不忍燈芯為他落淚,強笑著勸她,還姐姐哩,我都沒愁看把你愁的。燈芯硬撐道,誰個愁哩,姐姐這是想你想的,幾個月見不著,姐姐飯都少吃了好多。石頭依她懷裏,喃喃道,石頭也好想你哩。

初一剛過,拜年的人便紛至遝來,也不知啥人出的主意,溝裏忽然興起給下河院拜年的熱潮,一向神聖威嚴的下河院這一年讓他們覺得親切可近,東家莊地更被這意外之舉弄得合不攏嘴,抱著孫子牛犢坐椅子上受禮,還不時嚷嚷著讓兒媳燈芯發紅包。下河院愁悶的空氣讓吉祥的祝福和歡快的笑聲替代了,少奶奶燈芯忙上忙下,指揮著奶媽仁順嫂和鳳香幾個給客人端茶倒水,又怕石頭冷落,差丫頭蔥兒去北廂房陪他說話。

熱鬧一直持續到二月出去。新管家二拐子是惟一站在熱鬧外觀景的人,溝裏人莫名其妙的迂腐舉動讓他冷笑,這些人真是太容易對哄了,完全讓那個女人的假象迷惑了。他在心裏恨不得讓一溝人跟下河院做對,溝裏人和下河院的親近讓他孤獨的心多出份不安。也不知啥緣由,近來他越發地懷念管家六根,也許人一死所有的罪過也都滅了,二拐子倒是恨不起他了,反覺得自己跟他同病相憐,都是下河院的狗,跟大花沒甚兩樣,遲早有天也會讓狠毒的燈芯吊死。懷著這種複雜的心情走進六根家院子,柳條兒正坐在門口曬太陽,四個丫頭屋裏打得鬼哭狼嚎,柳條兒懶得理,目光癡癡呆呆盯住天上的雲,間或伸手懷裏抓一把,像是要抓出虱子什麼的。柳條兒整個人都挎下去了,渾身看不出一點女人的味道。大丫頭引弟聽見門外有人,跑出來見是他,拿起掃帚就打,邊打邊用下流話罵,你個斷後鬼,你個白眼狼,操死你們下河院的先人,操死你家芨芨。二拐子本還想問幾句她們,年咋過,有肉沒,一看這陣勢,掉頭逃出來了。

後晌芨芨包的餃子,二拐子一點胃口沒,想起引弟罵他斷後鬼的話,目光忍不住就看芨芨肚子。芨芨這騷貨,下了兩個母蛋突然不下了,憑咋折騰也懷不上,一看她圓丟丟的尻蛋子扭出扭進,二拐子氣就來了。你少騷下行不,再扭不怕扭爛?滿臉喜慶的芨芨想不到男人會罵,後響日竿子跟她說,算命先生說過不了清明,下河院必有大難降臨,她正為這事高興哩,男人竟沒來由地罵起了她。

就騷哩,就扭哩,看不慣甭看,外頭著了氣少拿我泄,有本事外頭罵去,打去。

二拐子掄起的拳頭忽地放下,他看見門口立著一個人,看清是馬駒時,一下撲過去,將他攬進懷裏。芨芨瞅見這一幕,心裏恨恨疼了下,半天後,她奇奇怪怪地盯住馬駒的臉,越看越覺眼熟,愣怔半天,屋裏丫頭喊鍋溢了,芨芨才做了個夢似的搖頭進了屋。

馬駒想跟二拐子丫頭蒿子玩,二拐子正要喚蒿子出來,腦子忽然一閃,跟馬駒說,蒿子有臭,不好玩,我帶你到巷裏玩。二拐子帶著馬駒,一家一家指給他認,馬駒很興奮,他已不滿足整天圈到下河院,渴望著走出來,跟溝裏的孩子耍。到了柳條兒家門口,二拐子想繞過去,馬駒蹬住腿不走,非要問這是誰家。二拐子剛說了六根的名字,四丫頭招弟出來了,手裏拿塊油渣,邊走邊啃。一聞著油渣味,馬駒不走了,非要拿手裏的點心換油渣吃。看著馬駒的荒唐舉動,二拐子頓覺一腦子的美好希望讓油渣毀了。他氣急敗壞衝馬駒屁股一巴掌,馬駒故意放開嗓子嚎叫,引來滿巷道找馬駒的仁順嫂。見兒子打馬駒,奶媽仁順嫂惶惶地抱起馬駒說,你咋敢打小少爺,你個吃了五穀不長記性的,不要命了?

二拐子頹喪地癱坐在巷道裏,心裏是說不出的淒涼和憎恨。

日竿子的話不幸言中,這一天下河院突然炸出一個驚人的消息,二少爺牛犢是個傻子。

生日過後牛犢既不說話也不微笑的事實引起奶媽仁順嫂的懷疑,一般這麼大的孩子都能站地走路了,一連觀察幾天,終於發現二少爺牛犢不僅不會笑,居然連頭都不能抬穩,腦袋老是偏在肩膀上,嘴裏還不停地流涎水。顫顫驚驚將心裏的猜疑說給東家莊地,卻招來莊地惡毒的臭罵。奶媽仁順嫂終是壓不住心裏的擔憂,選擇一個燈芯有笑臉的後晌單獨跟她說了。燈芯起初驚疑地瞪住奶媽仁順嫂,後來在三番五次抱起牛犢試探後終於記起這麼大時馬駒確已下地走路了。後山中醫劉鬆柏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下河院,在西廂房秘密住了十日後,近乎絕望地歎出口氣。誰也太疏忽了,這麼大的不幸到今兒個才發現,確實不像下河院的做派,可事實畢竟是事實,就連中醫劉鬆柏也掩蓋不了。夜深人靜時他抓著女兒燈芯手說,認命吧,再生十個也是這樣。

少奶奶燈芯還是不肯放棄僥幸,一連說了幾遍我不信後賭氣似地吼,我還要生!中醫劉鬆柏立刻拿出父親的威嚴,這一個就夠你侍候一輩子,你還想要多少拖累?!

可我不能讓下河院絕後呀!少奶奶燈芯再也壓不住悲慟地吼道。

不是還有馬駒嗎?

外人不知難道你也裝糊塗嗎?少奶奶燈芯幾乎要詛咒父親了。中醫劉鬆柏忍住大悲,冷靜地說,想生也不能跟他生!

消息起先僅僅在幾個人中間,連東家莊地也讓燈芯笑著對哄過去了,少奶奶燈芯發下死話,誰說出去誰的舌頭割下喂狗。可沒過半月,溝裏還是有人知曉了。後山兄妹的兩個後人弄下一個傻子讓東家莊地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算計遭到致命的報複,聰明人開始對活蹦亂跳淘氣鬼似的馬駒帶上疑問的目光。下河院真正的災難也許就在咫尺之間。

二拐子無意中從母親說漏的話裏聽到消息後,愁悶的陰雲一掃而光,莫名的興奮鼓舞著他,情緒頓然煥發起來。當下便趾高氣揚朝西廂房走去,長廊裏女人特意為他安的柵門靜靜敞開著,似是迎接他的到來。邁進柵門一刻他的心情有點複雜,第一次女人暗中召他的情景恍然躍在眼前,充滿底氣的腳步稍稍有點猶豫,都想退縮了,院裏命旺傻嘰嘰的笑立時給了他鼓舞,抖擻精神,挺著腰杆進去了。

少奶奶燈芯坐裏屋納鞋底,捏長針的兩根手指靈巧而白皙,納一針便在頭發裏捋一下。烏黑的頭發縮成一個碩大的發髻,上麵插一枚綠色翡翠骨朵,爐火熏染著她的臉,發出鎮定自若的光亮。二拐子隔窗巴望一會,裏麵的人像是被某件事專注了,頭也不抬一下。二拐子難在了院裏,一時竟記不起來的目的,難道僅僅是來向她表示幸災樂禍的麼?猶豫中目光觸見炕頭並排擺著的一對鴛鴦枕頭,碎花炕單上那攤血瞬間殷紅出來,眼睛被美美刺了一下,這才想起曾對女人是存過喜歡的,自己男人的第一次正是綻放在這炕上的。眼下自己卻視她為敵人,為對手,要從她手裏奪得想要的東西。這東西到底是什麼呢?他竟讓自己搞糊塗了,忽然發現幾時心裏竟種下了管家六根的影子,像是要幫他完成什麼。這麼一想便覺害怕,不是怕裏麵的人,而是怕自己。像是洞見一個長久埋伏在心裏的秘密,而這秘密又是那麼的不能見天日。

他還怔忡著,裏麵說話了。進來呀,既然找來了還怕甚?燈芯並沒抬頭,目光都未掠一下,納針的動作還那麼專注。二拐子幹笑兩聲,不進了,我來看看鳳香,她不在我另處找。說著話倒縮著往後退,不料正好跟傻兮兮瞅他的命旺撞上了,命旺讓他一腳踩疼了,揚手給他一嘴巴。二拐子咧了咧嘴,這傻子,打人倒是一點不傻。

二拐子終於覺得自己不是幹大事的料,發現這點他很痛苦,沮喪再次包圍了他。

這個夜晚,二拐子家裏迎來了客人。芨芨天一黑便出了門,這騷貨,騷得一天到晚門都不知道進了。

客人不是別人,正是油坊的新巴佬七驢兒。七驢兒進了門,也不見外,將手裏提的禮當放桌上,大模大樣就給坐下了。二拐子慌得說,你看你,來就來,還提個禮當做甚哩?七驢兒笑著說,頭次來,說甚也不能空著手。

放了茶,拾了饃,二拐子就坐油燈下等。

按他的判斷,七驢兒這是無事不登門,他七驢兒現在是誰?下河院女人的紅人,座上客,油坊大巴佬!能平白無故到他家串門?

七驢兒先是不吭聲,坐油燈下望,一動不動的眼神令二拐子頭皮發麻。眼看望得二拐子坐不住了,才說,也沒甚事兒,就是想跟你喧喧。

喧,該喧,是該喧。二拐子應著聲,卻不知道該喧甚。

院裏,還過得順心?

順心,順心得很,二拐子連連點頭,趁空又給七驢兒續滿了茶。七驢兒笑笑,你看你,手抖個甚,我又不是少奶奶,也不是命旺,看把你嚇的。

我嚇麼?二拐子抬起頭,不相信地盯住七驢兒。不怕,我有甚怕的?

你是不怕,可我怕。七驢兒道。

你怕甚?二拐子忽地抬頭,一臉不解。

怕馬巴佬,怕六根。

他們……

冤哪——

七驢兒說完這句,不說了,專心致誌喝茶。喝得那個有滋有味,直把二拐子腸子都喝出來了。二拐子猛就奪過他茶杯,喝個甚,不就一個茶麼,喝個甚?

嘿嘿,嘿嘿,你還是怕,比我怕。七驢兒陰陽怪氣地說。

我怕個頭,大不了——

大不了咋?七驢兒忙把眼神湊過來。

不說了,不說了,喝茶,喝茶吧。

接著又喝。直到巷道裏響起芨芨的腳步聲,兩個人誰也沒再說二句話。七驢兒不想見芨芨,起身告辭。臨走,突然又丟下一句話。

這趟回來前,我見了一個人。

誰?!

你舅舅,二瘸子。

菜子下種的季節再次來臨,連著三場透雨潤得誰都心裏癢癢,恨不能找下河院多租些地種。少奶奶燈芯帶著木手子到南北二山窪裏走了一遭,見有不少陰坡可開耕,遂發下話,有人手的盡可墾荒,開出的地租子頭年免,二年減半。溝裏人的熱情被極大地調動起來,縱是人手不多的也爭著要開耕。二拐子終於被派上用場,給墾荒者量地埂劃地皮。溝裏人到現在還不大習慣稱他管家,仍是一口一個二拐子。下河院這位新管家一開始便讓溝裏人小瞧,跟六根的威嚴比起來,二拐子的做派讓他們感到滑稽,語氣裏自然多了戲謔的成分。

溝裏人一向愛拿二拐子跟女人的事取笑,這陣把矛頭指向芨芨。北山皮匠的女子生下蒿子和臘臘後肚子泄了氣似的好久鼓不起來,人們便笑二拐子是不是沒了種,要不要幫他弄?溝裏人開起這種玩笑一向粗野,說二拐子一定是摸人家媳婦摸得流盡了,反讓芨芨那麼好一塊地荒著。在眾人的玩笑裏二拐子漸漸勾下頭,心事漫了上來,忍不住衝笑他的人罵,有拉的屎沒,不想要地給老子回去。對方當下拉下臉,你算老幾,給個棒槌當枕頭,還真當是管家了?

一句話嗆得二拐子怔半天,一聲不吭蹲在沙河沿上發悶。

沙河水滾滾西去,浪花飛濺,河邊的楊樹林吐著新綠,風吹枝兒動,樹上的雀聲嘰嘰喳喳,磨房的吱吜聲更像一首古老的鄉曲,吟得人心氣怡蕩。所有這一切都像灌他耳朵裏的嘲笑聲,二拐子這個下午經曆了一場撕心裂肺的煎熬。

往回走時,腦子裏突然又跳出七驢兒那句話,我見過二瘸子!

少奶奶燈芯累了一天,回到西廂房想躺一會兒,七驢兒居然坐屋裏。西廂房不是隨便進入的,燈芯臉上蒙了霜,心裏也起了火,正要發作,七驢兒卻訕笑著道,少奶奶千萬別生氣,我來是有要事說。燈芯壓了火,不快地說,不操心榨油亂跑甚?

七驢兒顫驚驚地說,油快榨完了,我來是想跟少奶奶討個話,巴佬們油榨完沒事兒,放回去來年又不好叫,不如想法兒找點活留住他們。

油坊的巴佬都是冬天來春末去,平日沒活幹,這也是留不住人的緣由。燈芯打量一眼七驢兒,見他幹幹淨淨,一塵不染,跟院裏的下人判若兩樣,整日在油坊卻聞不見一絲油味,反倒有股菜子的彌香。燈芯喜歡幹淨男人,涼州城蘇先生已在她心裏種下深刻的影子,成了她審視男人的典範。見七驢兒靈眉靈眼,嘴又這麼會說話,心裏的氣去了一半,陰著臉問,你有甚法兒?

我想讓他們釀醋,正好油坊有空閑房子,改醋坊並不難,醋糟還能喂豬哩。

哦?燈芯有了興頭,讓他把話說完。七驢兒這才把心裏想多天的話說出來,燈芯聽了覺得還真是不錯,這溝裏溝外哪家不食醋,當下對七驢兒生了好感,要是誰都肯動腦子,院裏的事辦起來就容易多了。

那你回去抓緊辦,缺的少的隻管吭氣兒。說完躺到了炕上,她實在太累了。七驢兒知道該告退了,身子卻不聽使喚地賴在那兒,半天後他說,少奶奶累了一天,要不我給你敲敲腿?

燈芯好奇地抬起頭,你會敲腿?

會。管家六根在油坊時,每天都給他敲。

燈芯哦了一聲,沒說敲也沒說不敲,七驢兒猶豫片刻,走過去,跪在炕沿下就敲起來。你還甭說,七驢兒這一手還真管用,敲著敲著燈芯就感覺不到腿疼了,渾身慢慢舒開,隨著敲打的節拍走進一個陌生的境界。風從山穀緩緩吹來,撩撥得人無比通暢,血液伴著雨點的聲音汩汩流動,身心花蕾樣綻開。靈魂漸漸從肉體脫開,飛向一個神往已久的地方。

七驢兒敲得投入極了,兩隻靈巧的手像在飛翔,從燈芯修長的腿飛到纖細的腰際,駐足片刻,又飛往脊背,在肩胛處向左右延伸,再沒入兩條纖纖手臂,落下時繞開美麗的臀,讓一片遺憾默默置人兩個人心田。

世界靜止了,世界又在飛速地旋轉。美妙無比的感覺令燈芯有騰雲駕霧的幻覺。

而此時,遠在五裏外的天堂廟山門吱呀一聲,開了,蒙蒙夜色下,探出一個人來,老,背弓著,像一棵讓風吹打幹了的樹,臉上更是千溝萬壑。男人在山門前默了一會兒,很不甘心,想再次探進頭去,山門吱呀一聲,關了。男人恨恨一踩腳,下了山。

男人正是馬巴佬的老姐夫。草繩男人也是受不住人世間這分分離離的苦,窯上跟廟裏來回跑了好幾趟,磨破了嘴皮子,妙雲法師才答應見男人一麵。老姐夫喜得飯也顧不上吃,騎上一頭毛驢兒就下了山,打晌午走到大後晌,才看見那座廟。

廟還是那座廟,可物是人非,三年大災加上惠雲師太的升天,這廟裏就多了股悲悲切切的味道。

老姐夫被引到妙雲法師的寮房,剛一看見妙雲,忽啦聲音就出來了。

桃花呀——

世主認錯人了,我是當家師妙雲。妙雲法師雙手合十,施禮道。

桃花呀,我可尋著你了——老姐夫頓然淚若雨下,這幾十年,他東奔西波,四處打聽她的下落,隻知道她出了家,去了哪座山哪座廟,卻一直沒個準信。這下,他算是清清楚楚看見自個女人了。

也不管女人咋個不搭理他,老姐夫撲通一聲坐下,一把鼻子一把淚,就把家裏的事兒全說了。兒子死了,媳婦也死了,孫子沒了,就剩了他一個老不中用的。桃花呀,這日子——老姐夫哭成了個淚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