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雲法師緊緊地撐住自己的表情,不讓任何塵俗界的悲歡顯出來,嘴裏使勁地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仿佛一停下來,她就立馬成了俗人!
夜,寂靜無聲,南山鬆濤沉默成一片,黑夜裏,隻有老姐夫下山的腳步在出踏出踏響。每走一步,老姐夫就回一次頭,眼裏,還是抹不盡的淚。他哭了那麼多,說了那麼多,又問了那麼多,她呢,就知道阿彌陀佛。仿佛心裏除了佛爺,再也不想這塵世間的一個人,不想這塵世間的一件事。老姐夫心死了,徹底死了,她把他忘了,把兒女們也忘了,把那麼多淒淒苦苦的日子也全給忘了。那麼,她心裏還有誰?
老姐夫不明白,老姐夫也不想明白,都活到了這地步,還明白個甚?不如一頭撞到這南山上,不如一腳踩到這懸崖裏。可老姐夫不甘心啊!
他就是想知道,當初,憑甚她要把他和兒女拋下,遁入這空門?
能說麼?
不能說呀!
老姐夫離開很久,妙雲還呆在寮房裏,雙手撥弄著佛珠,嘴裏仍念念有詞。
心裏,卻是翻江倒海。
世上哪兒有空門,誰又能逃得過這滾滾紅塵?原想一頭撲進佛懷裏,這塵世間的恩怨,化作一縷青煙,永世地脫離苦海。哪知……
妙雲忽然淚如雨下了。
那個已經在她腦子裏死去的,空氣裏彌散著雨腥味的黃昏嘩地跳出來,她感覺自己猛地就被那濃濃的雨腥味包圍了,浸透了,心,濕潤成一片。那是她生下果果刺不久,因為男人在那年裏害了場大病,家裏日子突然間緊巴得喘不過氣,正好有個親戚想抱走果果刺,桃花一狠心應了。可真的一抱走,心就空了,空得擱哪兒也找不到著落。想來想去,還是來到了下河院。
這一來,就把自個給丟了,徹底丟了,咋都找不回。想想也真是好笑,都三十好幾的人了,竟也犯那種傻。年輕時都忍著沒犯,卻在那一年,突然就給犯了。
不犯由不得她。
其實,心裏是一直想犯的。
東家莊地在長廊裏突然扶住她的一瞬,桃花覺得命定的那一刻到了,打十七歲上看到他,北山門口望過那一眼,這人,就種在心裏。風裏雨裏,一直沒枯沒死,活得很倔。隻是,因了妹妹水上漂,這活,便成了另種顏色,偷偷的,躥著苗兒,卻不敢往旺裏長,不敢往茂盛裏來。那一刻,綠在瞬間彌漫了整個下河院,也在瞬間盛滿了她的心。她的腳是扭了,真扭,可那一刻,她感覺不到腳的存在,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有的,隻是一種暈乎,一種飄。
那個空氣裏彌漫著菜花濃濃香味的黃昏,就在下河院長廊裏,兩個打十幾二十遇過的人,瞬間有點分不開,幾十年的光陰似乎沒有過,仿佛,還在北山那院門前,仿佛,二十歲的東家莊地抱著上轎的,正是手裏扶著的扭了腳的人。所以,後來到睡房,擁在一起,摟在一起,壓在一起,就都合情合理了。
命該如此!
卻又偏偏不是!
睡房門騰地響起時,才知道中間這長長的歲月有過,真有過,這歲月裏,北山馬家的二丫頭水上漂才是下河院的主人,而懷裏掙紮著的腳疼白人,卻在離下河院很遠的溝外一個小村子裏,天天翹起了目光盼。
目光嚓地被折斷。折斷目光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個的親妹妹水上漂。
被病痛折磨得早已起不了身的水上漂這一天突然充滿了力量,不但撞開了門,還徑直撞進來,徑直撕住她,要往爛裏撕……
蕩婦,淫賊,不要臉的,下流鬼,賤貨,桃花聽到了天下所有對賤女人的惡罵。這惡罵,一半響在睡屋裏,一半,砸在她心上。砸得她再也沒法在這世上走了,就在妹妹水上漂撕完自個一頭撞向黑柱子時,她看清了自個的未來,一條曲曲折折通向廟宇的路。
這些,咋個向自家男人張口?
連續兩年大豐收讓重振下河院的計劃從容實施,這年春季菜子開花的時候,下河院已是萬象更新,一派欣榮。南北二山的菜子地擴展了幾十畝,菜花盛開,映得滿山流彩。聞訊趕來的放蜂人將蜂箱擺在耀眼的菜子中,群蜂狂舞,香氣襲人。南山煤窯在孫六和草繩男人的盡心合作下,又打通了一條巷井,出煤量較以前翻了一番。駝背男人孫六付出了一條腿的代價,少奶奶燈芯將新開巷井一成的收入給了他,感動得孫六流涕痛哭。草繩男人也分得一成,張羅著蓋新房,出嫁閨女。七驢兒莫負燈芯厚望,醋坊釀出的醋讓溝裏溝外嘖嘖稱讚,都說下河院覓了一個能人。
石頭和鳳香搬進了磨房,磨房邊上新起了三間房,圈了院子,楊樹枝倒垂下來,墨綠的葉子讓小院充滿生機。院子圈好的那個上午,在劈劈叭叭的炮仗聲中燈芯將磨房正式給了石頭,作為下河院對老管家和福的報答。鳳香跪在老管家和福的墳頭上,哭著告訴他這天大的喜訊。
惟一的擔憂是石頭的病,這個春末,石頭看上去比十五歲時還要瘦小,臉色蠟黃得讓燈芯一見就忍不住抹淚,更多的時候她陪著石頭,兩人還像以前躺炕上說話。似乎轉瞬間,石頭已過了二十,這樣的年齡多少讓兩個人尷尬,可石頭一點不覺害羞,常常將頭枕在姐姐身上,手撫著姐姐豐潤白皙的臉,邊說話兒邊撓姐姐癢癢。二十九歲的燈芯摟著石頭時心裏難免生出異樣,尤其高聳的胸脯不慎讓石頭觸動時,更是氣短得說不出話。她常常閉上眼,努力讓顫栗的身子恢複平靜。可努力往往近乎於徒勞,越想平靜反倒抖嗉得越是厲害。這個傍晚,石頭再次想躺懷裏時,少奶奶燈芯輕輕推開石頭,說,石頭呀,往後不能再學娃兒們了,你成大人了,明白麼?石頭戀戀不合,一臉悵然說,石頭不想長大,隻想一直躺姐姐懷裏。瘦弱的人兒眼裏發出的那戀戀無盡的目光,猛就讓燈芯不忍拒絕了,她把石頭一把攬懷裏,臉貼住臉,手在他身上摩挲。
摩挲……
少奶奶燈芯這兩年的日子可謂在油鍋上煎熬,自打中醫爹說出死頭子話,便狠了心不讓男人命旺近身。夜裏跟命旺分開睡,自個摟了牛犢睡裏屋,把男人獨獨地扔在外屋炕上。可誰知,嚐到雲雨甜頭的命旺壓根少不了那一口,一日不吃就發瘋嚎叫,半夜摸進來,硬掀了被子往身上爬。兩個人常為這事兒撕扭一起打架。命旺現在有了力氣,能掙彈著壓倒燈芯,但卻解不開燈芯褲子,燈芯將衣裳跟褲子縫一起,任憑命旺怎麼叫也不敢鬆懈自己。三歲的牛犢癡癡呆呆躺一邊,一副事不關己樣,好像炕上的兩人打得越凶,他才越能睡得著。燈芯終是使足了力氣,將男人命旺又推到外屋,還沒顧上歎息,就見牛犢迷迷登登睜開眼,流出一嘴的涎水。襠裏一摸,拉下了。
這娃,到今兒個拉屎撒尿還不會。燈芯頹喪地倒在炕沿邊,精氣神忽地就被抽走了,對日子,瞬間沒了一點兒信心。
這是活寡啊,老天爺咋就攤給她這種日子!
這陣摟著石頭,禁不住春潮漫開,卻又死死抑製住自己,不敢有半絲邪惡之想。石頭自然不明這些,依舊跟往日樣往她懷裏蹭,有時還故意在她胸上掐一把。燈芯臉埋在石頭懷裏,苦著心說,石頭呀,你知道姐姐的苦麼?
知道。
那你說說姐姐最苦的是甚?
下河院太大了,姐姐一人累不過來。
燈芯便無話。苦水淹沒了一切,也淹沒了她對懷裏男人心存的暗想。
這日正午,燈芯正在後院跟木手子安頓給牛配種的事,幾頭母牛發了情,溝裏又沒種牛,燈芯讓木手子趕了去南山配。發情的母牛一個個伸長舌頭,流下長長的涎水,時不時朝別的牛身後舔幾下,以示自己的需要。燈芯望了,惹出一臉臊紅。木手子牽牛出棚的當兒,院裏忽響起丫頭蔥兒驚乍乍的嚎叫。跑出來一看,丫頭蔥兒敞懷露胸,神色慌張往這邊跑,邊跑邊朝後望,命旺狼一樣打西廂房攆出來。燈芯一眼便猜到出了啥事兒,撲過去摟住蔥兒,衝虎視眈眈的命旺吼,你敢!
命旺止住步子,惡惡地盯了眼燈芯,垂頭喪氣回去了。
這一幕沒逃過二拐子的眼。
幾年裏二拐子寂寞夠了,寂寞瘋了。下河院大大小小的事,都跟他沒份,他像一條被人拿繩子拴在過去裏的狗,對現實,對未來,都不許他汪汪兩聲。難怪七驢兒說瞧你這管家當的,連後院二花都不如,二花還天天衝院裏吠幾聲哩。
要不是他可以伺機衝院裏瞅幾眼,看一些花花事兒,都不知道自個是活著還是死了。
沒成想,他終於還是瞅著了東西。
燈芯摟蔥兒進了耳房,蔥兒要說,燈芯止住她,聞聲趕來的奶媽仁順嫂見蔥兒爛了臉,心疼地叫了聲,忙找東西給她止血。燈芯跨坐在炕沿上,心裏的火很快轉成擔憂。這陣子,命旺像是吃上啥藥了,一日比一日猛,一日比一日的急切。夜裏躺炕上,會發出公狼般的長嗥,早起疊被,燈芯會看到大片黏濕。
這都是自個不讓他近身惹的!少奶奶燈芯一邊懷著懺悔的心情為男人愧疚,一邊卻又湧上對丫頭蔥兒深深的不安。這樣下去,怕是早晚要出事。
沙河沿上,管家二拐子心事重重,看到院裏那一幕後,他便像空氣一樣無聲地飄到了這裏。這些年,也隻有沙河沿才肯收留他,才肯聽他訴訴心裏的憋屈。沙河是條倒流河,水從東邊日出的地方一股股湧出,彙集成河,滔滔地流向西天。日複一日的流動中,便聽夠了管家二拐子的心聲,也看夠了他的無奈和茫然。更是知道了他心裏裝著的那些誰也無法窺見的秘密……
此時,管家二拐子再一次沉浸到了往事中,命旺差點幹了丫頭蔥兒的事立馬讓他對西廂房產生了猜疑,二拐子不是傻子,命旺患啥病他比誰都清楚。一想病,八歲時看到的一切便像沙河水一樣嘩地流出來……
當年,八歲的二拐子把對東家莊地的仇恨悄然轉嫁到命旺身上,你爹抽我娘我抽你,看誰抽得過誰!一瞅著機會,就撲上去衝命旺襠裏美美捏一下,傻命旺捏了並不叫,隻是呲牙咧嘴露出恐怖表情。二拐子捏得很過癮也很解氣,他想終有一天會給這傻娃子捏碎捏爛,捏成一泡雞屎!一日手又癢癢,摸到門口,忽然就看見娘的大奶含在命旺嘴裏,手卻在他要捏的地方使勁動。還聽娘發著恨說,你不讓我生我叫你也活不好!八歲的二拐子當然不明白娘那句話,但從眼神看出娘是在跟東家莊地慪氣。
報複中成長的二拐子不久之後便堅信一個事實,命旺活不久!娘不僅用手捏還用嘴吸,傻命旺讓娘折騰得大咧著嘴手在娘奶子上亂抓,樣子比吃了毒藥要死還難受。從那天起他對娘的恨裏麵又多了一層東西,一層永遠抹不掉的陰影罩他心裏。
命旺的病一大半是娘給的,長大後二拐子才明白,娘想替東家莊地生,東家莊地不讓,娘才使出這麼個毒計兒。
毒啊!
長大成人後的二拐子漸漸懂得,娘用了最原始最簡單也最讓人捉不住把柄的法兒,沒想這法兒,卻把下河院傳宗接代的夢給狠狠地滅了。
天下最毒婦人心。比起娘,東家莊地那點本事算甚麼?!
二拐子想來想去,最後把心思動到了自個女人芨芨身上。
是啊,那可是一把好毒藥呀!
二拐子已好久不和芨芨同房了,溝裏人的譏笑讓他在憎恨中對女人漸漸失去信心。生下兒子生不下兒子他已無所謂,他自個都成了這樣,恓惶得沒法提,生下兒子能咋?他爹青頭不是有兒子麼,能咋?這夜,他卻被莫名的興奮點燃。一想沙河沿上那個絕妙的想法,就想興奮得大叫。一把摟過芨芨,怪怪地盯住女人殘缺的奶子,咬牙說,想不想報仇?
命旺讓二拐子對哄到他家的那天,少奶奶燈芯正跟公公慪氣,沒想公公聽了丫頭蔥兒遭暴的事,竟跑來跟她商量,要蔥兒遂了命旺的願。氣得她差點把唾沫吐到公公臉上。
少奶奶燈芯並不知道,她勒緊褲帶的事早已讓奶媽仁順嫂說給了莊地,奶媽仁順嫂還添油加醋說,她是想憋死命旺哩。
奶媽仁順嫂說這番話,也是經過久長的一番鬥爭的。按說,奶媽仁順嫂對少奶奶燈芯是有很深的感激存在心裏的。想想這些年,她家新房有了,媳婦有了,芨芨縱然再不是東西,可畢竟也是她家新添的人哩,況且還添了兩個孫女。這些,都是少奶奶燈芯給的,奶媽仁順嫂不能不感激。想想大災那些個年,一溝的人啃食樹皮野草,獨獨她家跟著下河院吃好的,這心,就越發地知道感恩了。尤其兒子二拐子做了下河院管家,這可是她做夢都沒夢到過的。但,恨也因此而生。本來,奶媽仁順嫂把心裏那藏了多少年的恨都給滅了,就想老老實實守著東家莊地,安心享她這份好日子。西廂的事,她再也不想管了,愛咋咋去,跟她扯不上邊。可人心這東西,是很能生長草的,尤其日子一富足,尤其心裏的雨水一廣,這草,便也悄悄冒了頭。
奶媽仁順嫂恨不過少奶奶燈芯那份霸道勁。
不讓做管家倒也罷了,該放牛放牛,該犁地犁地,沒說的。既然你給了,讓做了,就不能再欺負人。你瞅瞅,院裏上上下下的事你一個人霸著,就連東家莊地也插不上嘴,這且不論,這是你家裏攤子的事,愛誰做主做去。可外攤子裏,你多多少少也得讓管家說句話呀,瞅瞅這三年,你讓說過一句麼?你寧可大事兒小事兒找草繩男人,找木手子,甚至找天狗找四堂子,就是不讓我兒沾手。你個母老虎,欺人太甚了!
這一激動,那份恨就複活了,不隻複活,比原先更猛更強烈了。
我能把你男人打小弄成這樣,我就能把你也弄個半死不活!
這麼著,她就添油加醋黑的白的全當枕頭風吹給了東家莊地。
東家莊地哪能容忍這樣的事在他眼皮底下發生,自個少了這一口都不行,兒子才多大!東家莊地雖說對兒媳燈芯已經無能為力,下河院重整旗鼓的這幾年,少奶奶燈芯以不可阻擋的優勢取代了他在溝裏的地位,垂垂老矣的莊地隻能躲在奶媽仁順嫂的溫柔裏懷戀失去的歲月。偶爾,也到天堂廟一走,但接連碰了幾鼻子灰後,他的心便徹底死了,完完全全落到奶媽仁順嫂一人身上。一聽兒子受這份罪,東家莊地立馬不答應了。你再日能,也是我兒的女人!是我拿大紅轎子抬你來的,抬來就是讓我兒受用的!
好,你自個不讓受用,我就想別的法。我就不信天下的女人都像你一樣!
東家莊地盡管遭了媳婦拒絕,但他並不十分灰心,他本來就沒把他將希望寄托到燈芯身上。他找丫頭蔥兒,不信丫頭蔥兒不聽他的!
就在東家莊地和奶媽仁順嫂密謀著給命旺和丫頭蔥兒圓房的時候,陰謀卻在另一個院子裏發生了。
芨芨敞著懷,兩隻殘缺的奶子鼓足了勁地舞蹈,命旺露著貪婪的目光,恨不得一口將它們全吞下去。
二拐子蹲在窗根下抽煙,惡毒的目光不時探進去。對這個創意他非常滿意,苦等了三年的二拐子發現自己對下河院女人束手無策,不但報複不了她,管家的地位竟也搖搖欲墜,少奶奶燈芯已公開跟溝裏人講,養著管家不如養一條狗,溝裏人已完全越過他跟下河院打起交道,再要拿不出對策,掃地出門就是他的下場。
芨芨還真有兩下子。看著命旺軟塌塌倒下去,二拐子這才進屋。女人臉上的騷浪還是刺痛了他的眼,惡狠狠地說,你要敢跟他來真的,我捶死你。讓命旺弄得火燒火燎的芨芨顧不上跟男人生氣,猛地撲上來,咬住男人不放。二拐子一把推開女人,想想剛才她跟命旺的騷樣,恨不得將女人脖子擰斷。
俗話說,久走夜路必遇鬼,芨芨還真玩出事了。
命旺的變化引起了燈芯的警覺,接連好些日子,命旺回來便倒頭入睡,像一頭精疲力盡的驢,一躺下便再沒動靜。聯想到二拐子近日神神秘秘的舉動,燈芯多了個心機。夜裏她故意將自個扒光,白生生的奶子晃命旺眼前,命旺惺忪的睡眼睜了一下又合上,一絲興趣都沒有。
燈芯心裏忽地有了底。
次日,少奶奶燈芯找個借口,將二拐子打發去北山自個上地裏轉一圈。回來見院子裏靜悄悄的,命旺果然不見影兒。一團黑湧上來,腳步忽地變沉。她在院裏踱來踱去,最後還是一狠心,走了出去。趁陰涼下山溝裏人上地的空兒,燈芯來到二拐子家,門虛掩著,輕輕一推進了院。院子沉靜在夏日的悶熱中,幾隻雞悠閑地覓食,豬在南牆根伸直了腿睡覺,這等的閑靜似乎表明沒甚事兒,可睡屋緊閉的門立時就讓燈芯提緊了心。躡手躡腳到窗下,隔著窗眼往裏一扒,身子骨軟了。
偌大的炕上,芨芨赤條條躺著,命旺像一隻癩皮狗,麻稈似的雙腿交纏在芨芨身上,手勾著芨芨脖子,流著涎水的嘴拱著芨芨紅脹的奶子。燈芯略略一平靜,一腳踹開門,逼視著炕上的淫男蕩女。芨芨一點驚慌都沒,她終於成全了自己的好事,狗日的二拐子,狗日的燈芯,讓你們也嚐嚐老娘的厲害。她緩緩伸直腿,搖了搖命旺,嘴巴一呶示意來了人。命旺朝地下望了一眼,理都沒理讓羞辱和憤怒氣得變了形的燈芯,複又俯在芨芨懷裏,這兒才是他的夢,才是他安全又瘋狂的樂園。
燈芯遏製住噴薄欲出的怒火,她知道這陣發火等於輸給了對手。
少奶奶燈芯從二拐子家出來,徑直進了上房,公公正在奶媽仁順嫂的侍奉下抽煙,奶媽仁順嫂母狗般的動作再次激得她怒火攻心,恨不得一火燒掉這個世界。沉騰騰地丟下一句話後就出了屋,一進西廂房淚水就像沙河的水一般狂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