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旺讓芨芨勾引的下賤事雷一般擊倒了東家莊地,他在仁順嫂的攙扶下走進二拐子院子時,炕上的人還沒起來,他們赤條條地迎接了又一批前來看熱鬧的人。仁順嫂拾起笤帚就打,芨芨躲開笤帚,淫笑著怒罵婆婆。奶媽仁順嫂在兒媳惡毒的嘲諷裏昏厥過去,東家莊地更是讓命旺枯瘦如柴的身子擊暈了頭,一口痰沒吐出,一頭栽到地上不省人事。
少奶奶燈芯這次表現出驚人的果決,中醫爹聞訊趕來要給昏睡的公公把脈時,燈芯一把打翻爹麵前的茶盅說,你要醫他就不是我爹!
命旺讓木手子綁了回來,拴狗一樣拴在北廂房裏,除了一日三餐木手子喂給他外,誰也不得見。
下河院一時烏煙瘴氣,下人們都讓事態的發展嚇傻了。草繩男人聞訊從南山煤窯趕回來的這天,正碰上從北山回來的二拐子,二拐子一邊詛咒芨芨的不恥,一邊揣摩下河院女人怎麼收場。在院裏轉了幾個磨磨後,裝做沒事人似的走進上房。曾經東家莊地顯擺威風的椅子上端坐著橫眉如刀的燈芯,二拐子抖嗦的目光剛觸上去,就聽屋裏一聲斷喝,給我綁了!二拐子隻覺背上重重挨了一下,身子就不由他了。草繩男人和木手子拿根綁牛的草繩,結結實實將他捆了。
你還有甚說的?燈芯吃人的目光刀子般紮在他臉上。二拐子心想,說甚也沒用了。他垂下頭,裝出一副願打願罰的架勢。
燈芯複雜的目光在他身上動來動去,有一瞬她想起了那個奪她初紅的夜晚,想起了二十二歲坐轎時救她撫她的那雙手,麵對這個可憎可惡的男人,她實在下不了狠心。猶豫間見馬駒撲上來,抱住二拐子喊,我不要捆他,要跟他玩。馬駒的聲音撕裂燈芯,她無力地搖搖頭,從椅子上彈起跑西廂房去了。
次日一早燈芯做出一個決定,雖然突然但卻在下人們的預想之中。
二拐子的管家讓燈芯廢了。奶媽仁順嫂跟他一道卷了鋪蓋,毫無臉麵地回到自個家中。
芨芨早讓二拐子捶成一攤泥,這陣還躺炕上呻喚。
沉悶的夏天終於過去了。秋季到來的第一個日子,燈芯剛要出門,鳳香哭哭啼啼跑進下河院說,石頭不行了。
少奶奶燈芯扔下手中東西,一路小跑著來到磨房小院。石頭蜷縮在炕上,雙手捂著肚子,疼得滿頭是汗。燈芯摸了把額頭,灼人的滾燙嚇得她縮回手。石頭臉色瘮白,幾日不見,人瘦得比命旺還嚇人。少奶奶燈芯讓木手子趕快騎馬去後山,等中醫爹趕來時石頭疼得已說不出話,隻是死死地抓住燈芯,不讓她走開。中醫爹強打精神給石頭號了脈,臉色陰得比秋天的雲還濃。
石頭不行的消息很快在溝裏傳開,一時之間,眾鄉鄰都提了東西來看,眼淚和著惋惜淹沒了小院。鳳香再也打不起精神,嚎天扯淚喚著我苦命的兒呀。起初幾天燈芯還耐著心熬藥,親自一勺一勺喂下去,直到石頭再也不肯喝藥,難舍的目光彌留在她身上,無力的雙手掙紮著想摸她的臉。少奶奶燈芯完全忘了自個身份,不顧一切抱住石頭,她是多麼舍不下呀。石頭臉貼在她胸上,昏睡中微微露出笑容。
後山的半仙也被草繩男人請了下來。在大夥七嘴八舌的議論中,燈芯狠著的心再也不敢堅持了。鳳香哭著抓住她的手求道,你就行行善吧,興許能把娃從陰溝裏拉回來。
少奶奶燈芯遇到了一生中最難做出的抉擇,離開磨房時終於艱難地點頭道,那就衝吧。說完這話她躲進西廂房,整整關了三天。一切準備就緒後丫頭蔥兒來跟她告別,燈芯摟了蔥兒,淚水漣漣問,你恨我麼?丫頭蔥兒搖搖頭,眼裏也是一汪淚。燈芯這才撐起精神說,我把石頭交給你了,你要盡上心侍候,能衝好是他的命,衝不好我也不怪你。見丫頭蔥兒點頭,又說,你的委屈我記著,日後再還給你。說完就讓草繩引蔥兒上轎。
嗩呐聲劃破沉寂的天空竄入雲霄時,燈芯緊緊抱住枕頭,強忍著不讓悲聲發出來。
十七歲的丫頭蔥兒帶著一溝人夢幻般的渴望,從下河院走向磨房小院,石磨吱吱呀呀的吟唱中,開始了她的另一種人生。
這個初秋的夜晚,油坊大巴佬七驢兒一如既往一塵不染地走進西廂房,少奶奶燈芯隻有在這種時候,淒傷和絕望的心才能獲得短暫的解脫。技藝越發精湛的七驢兒也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感覺到他跟夢中的女人是如此近。他的手在飛舞中帶著夢想和野心在女人身體上放肆而又充滿柔愛地奔馳,他渴望著把女人帶人雲層再也不要醒來,永世安睡在他的敲打之中。
女人漸漸走向迷醉,所有的煩惱和災難漸漸遠離她的肉體,她被一種全新的感覺鼓舞著,激躍著,她渴望永遠沉醉在這夢幻般的世界不要醒來。
石頭躲過了劫難。當大雪紛飛而至時,鳳香一臉喜色走進門說,好了,娃兒能起身了。正在往爐裏添煤的燈芯猛地丟了煤鏟,驚愕地盯著鳳香,真的?鳳香喜孜孜說,真的。燈芯一把拉了鳳香就要去看個究竟,走到院門口時心突然暗下來,麵無表情地說,跟他說姐姐盼著他好。鳳香讓燈芯澆了一頭霧水,不知道少奶奶為啥變了主意,隻好踟躕著步子回到磨房。新媳婦蔥兒剛剛給石頭喂過熱湯,兩個人正偎在被窩裏說話,一對新人少不了親昵的動作。鳳香巴望一眼,忽就想起曾經石頭跟燈芯一起偎炕上的情景,立時心裏明白過來。怔怔地望住天空中飛揚的雪,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半天後莫名其妙衝屋裏吼了句,蔥兒,出來掃雪!新媳婦蔥兒跳下炕,穿了鞋跑出來,一看漫天飛揚的雪花落到地上瞬間化成了水,不開心地說,哪有雪呀。說完複又跳上炕,屋子裏很快響起嘻嘻打鬧的聲音。
少奶奶燈芯一個人坐門口看雪,孤獨和傷感雪花般飄來,很快她就被濃重的心事包裹。下河院突然靜下來,少了下人的下河院秋後便多出幾分蕭瑟,東家莊地氣息奄奄整日躺炕上不能動彈更讓院裏的孤寂染上幾分悲愁。馬駒自打二拐子走後也變得一蹶不振,處處跟燈芯做對,這陣不知又鑽牛棚裏搗什麼亂去了。燈芯像被整個世界拋棄了般,突然間生出死亡般的恐懼。她跋開腳步,不由分說就朝磨房走去。
磨房小院掩在樹枝下,還未落盡的樹葉在風的吹打下跟雪花一道飄下來,院裏積了厚厚一層樹葉。枯黃的葉子發出深秋的光芒,冷漠地瞅著她,燈芯立在磨溝沿上靜靜地望著小院,小院裏飛出的嬉笑蜜蜂樣蟄著她的心,默站了許久,卻鼓不起勇氣走進去,隻好悻悻踱著步子回來。
一股謠言在溝裏隱隱約約傳開。木手子這天鍘完草,想起自家就要生仔的母豬,便疾疾往屋裏走,路上碰到從藥鋪裏出來的日竿子。木手子本想避開,日竿子卻套近乎地道,你家母豬要生了?木手子點點頭,沒心理他。日竿子厚著臉皮道,你可得操心呀,小心生出一頭象來。木手子覺得他話裏有話,忍不住說,有啥屁放響堂點。日竿子這才神神秘秘說,你看馬駒像誰?
已經竄了老高的馬駒的確越來越像一個人,尤其跟在二拐子屁股後頭顛顛跑時,簡直就像一個模子倒出的。稍稍有點腦子的人瞥見了,就能猜出點什麼。木手子哈話沒吭,掉頭走開了。可自打這次後,關於馬駒身世的傳言卻牢牢攫住他的心,令他無法擺脫。溝裏的閑話越來越多,他清楚謠言就出在藥鋪,日竿子跟芨芨天天蹲裏頭,下河院怕甚就編排甚,甚至連老東家莊仁禮的事也抖了出來,溝裏一時驚叫四起,下河院的威信瞬間遭到顛覆。
形勢已經相當嚴峻,根本不容木手子做任何猶豫。這個時候他想起了老東家莊仁禮,想起了老東家臨閉眼時跟他安頓過的每一句話。下河院對他來說,是神聖得不能再神聖的地兒呀,木手子決定要讓閑話徹底消失。
隻有徹底消失。
冬天的夜黑得早,一家人圍著火爐吃飯時夜幕已罩住了村子。這天木手子特意宰了隻雞,老婆豆秧兒心疼地說,好端端的殺雞做甚哩,天天在院裏吃還沒解掉饞。木手子邊給豆秧兒夾肉邊說,不就是隻雞麼,哪天想吃了,我把牛也宰給你。豆秧兒不明白男人的心思,聽他越說越沒邊,賭氣地說,都宰完就剩我了,你也宰了吃掉吧。木手子倏地黑臉道,夾住吃肉。
吃完飯時辰尚早,木手子到村巷裏走了一遭,天陰得很實,說不定半夜雪便落下來。家家戶戶的門都緊閉著,有幾家院裏已飄出隱隱的叫聲,都是些還沒兒子的人家,天一黑便急不可待地發出聲音。木手子覺得可笑。想想這溝裏很多事,都覺得可笑。可他笑不出聲,他的心被將要發生的事兒牢牢捉住了。那是件可怕的事,但他必須得做。
他在村裏一直轉到人睡定,這才走進下河院,摸進草房。進草房的一瞬,他似乎猶豫了一下,可見他還是不那麼堅定。但,他想起了後晌在院裏見少奶奶燈芯的情景,少奶奶燈芯一定也是聽見了謠言,而且,聽的一定比他還多,要不,臉沒那麼陰。少奶奶燈芯好像歎了一口氣,然後,遠遠地望住後院裏玩的馬駒,馬駒正在圍著三杏兒問野種是個甚?三杏兒一時不好做答,傻傻地盯住少奶奶。馬駒又問了聲,少奶奶燈芯撲過去,要打馬駒,嚇得他一把拽住了。
想到這兒,他不再猶豫了,猶豫有時是會害大事的,木手子從沒為下河院做過甚大事,這次,他要做一件!
草堆裏取出從北山帶來的東西,這東西是他從十幾個想法中選定的,還是買騾子時在一老財家看到的,連下河院都不知用這玩藝。踩著夜路他順當地摸到李三慢藥鋪外,果然亮著燈,門縫裏飄出淫蕩的笑,還有日竿子的聲音。他興奮極了,擰開桶蓋,一股煤油味撲鼻而來。這可是他花四隻羊的銀兩打財主家買的呀,沒想用在了這個上!藥鋪邊上是草垛,他先把白日裏瞅好的兩根木頭抱過去,牢牢堵住門,這才極輕極興奮地把煤油澆上去。門,窗,草垛……他做得細致極了,一點疏忽都不留,一點聲響都沒發出。一切做完,他狠狠地笑笑,最後才掏出洋火,哧一聲,火苗跳起,映出他血光般的臉,這臉,平日是多親和多謙卑呀,見了誰都笑,見了誰都低眉,仿佛,他的卑微就是刻這臉上的,也仿佛,他生就是一個卑微的人,一個不被任何人看起的人。這都無所謂,要緊的,是他不能容忍任何人玷汙神聖的下河院!
扔了火柴,他還在門口站了會兒,本想親耳聽聽屋裏的慘叫,可熊熊大火很快燒得他立不住,這才提起油桶,放放心心地離開。
大火是半夜時分讓人發現的,人們跑出來,本想救火,一看是中醫李三慢的藥鋪,便都掉頭睡覺去了。李三慢老婆天啊地啊地叫,邊叫邊滅火,無奈火借著風勢,根本不是她一個女人家能滅得了的,隻好跪地上給天爺磕頭,求老天爺開恩,放過她家三慢,放過她家藥鋪。
大火整整燒了一夜,第二天早起,人們才佯裝著過來救火,李三慢的藥鋪早已化為灰燼,肥婆娘嗓子已經幹啞,嘴張著卻發不出聲音。日竿子老婆聞聲趕過來,起先不敢確定,等人們抬出日竿子燒焦的屍首時,才哇地一聲放起了老聲。
二拐子最後一個趕來,報喪的人敲了好幾次門,都讓他罵回了。
有誰能想到,昨夜這場火本是二拐子要親手點的,卻讓別人占了先。
二拐子萌生出這念頭,完全是因了奶媽仁順嫂一句話。他跟奶媽仁順嫂被轟出下河院的那個夜晚,娘倆破例有了一次長談,曆經半世滄桑的奶媽仁順嫂忽然發現有點對不住兒子,便在一片唏噓裏發出懺悔。二拐子終於,發現,母親是深愛著他的,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能在下河院站住腳。當初母親執意讓他跟上管家六根學本事便是想為日後做謀算,沒想機會讓他白白浪費了。母親設法攏住東家莊地,更深的心理也是為了他早日當上管家。誰知命運多舛,母子的心願還未完成便讓人家掃地出門。母親結束自己的懺悔;後忽然又道,娃啊,你做的事他已知道,沒準哪天就要衝你下手哩。
盡管母親含糊著沒把事兒說明,二拐子心裏卻騰地一聲雷。怪不得老東西看他的眼神越發不對勁呢。
事實上東家莊地確也在著手這件事。兒媳生下馬駒不久,無意中從奶媽仁順嫂說漏嘴的話裏聽出點蹊蹺,後來便疑神疑鬼地盯住西廂房,終於有一夜,他看到從北牆豁落跳進的男人,東家莊地心裏的疑惑瞬間便得到證實。之所以長久忍著是不想讓家醜揚出去。但他對二拐子和兒媳的恨卻一天天深重,直到生下牛犢,東家莊地懲治淫婦奸夫的決心才堅定起來,誰知老天偏偏不成全他,牛犢三個月時他猛地發現有問題,這個可怕的事實完全擊懵了他,讓他所有的行動都化為歎息。他原本放過這對不要臉的東西,下河院的不幸已讓他無法拿出果斷的勇氣,隻能睜隻眼閉隻眼任事態發展。忽一日他聽到溝裏有了謠言,這可是足以要掉他命的呀,一想祖祖輩輩掙下的家業有可能落人一個野種手中,東家莊地鏟除二拐子的決心便堅硬如鐵了。對付管家六根他怕,對付二拐子這畜牲他還綽綽有餘,如果不是兒子命旺突然帶給他厄運,說不定二拐子這陣早沒命了。
聽了母親的話,二拐子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到老婆芨芨身上,如果不是這不要臉的東西,也不至於能讓謠言響到莊地耳朵裏。奶媽仁順嫂更是痛恨中醫李三慢,巴不得他早點撞死。在跟母親經過一番密謀後,二拐子決定除掉這爛嘴女人。他的計謀跟木手子驚人的相同,去北山的日子,他特意帶來一桶煤油,昨天夜黑,他按捺不住鏟除奸人的激動,是奶媽仁順嫂硬攔著他熬到夜深。他提著煤油剛拐過村巷,就見熊熊大火燃了起來,火光映紅了整個溝穀,映紅了這個夜晚。借著火光他看清點火的是木手子,便牢牢記住這幕回來了。
母子二人徹夜未眠,一致認為是下河院女人燈芯想殺人滅口。
二拐子等到日頭出山才走出門,半道上有人攔住他,不讓他跟前去,說看了傷心。二拐子掮了來人一耳光,撲到藥鋪前,一跟鬥栽倒不省人事了。
皮匠王二趕來的這天,後事已辦完,二拐子平靜地跟皮匠王二說,她肚裏剛懷了兒子,就跑出去野,臭屎染了我一臉,還得忍著,這下可好,甚也沒了。皮匠王二噘噘嘴,屁沒放一個走了。
少奶奶燈芯聽到這消息,愕然了好久。
咋個會這樣,咋個會是這樣啊!
不該的,不該的呀。老天爺,你放過溝裏吧,你饒過這溝裏的每一個生靈吧。我怕,我怕啊,老天爺,求求你了,再也不要讓血腥出現,再也不要讓溝裏陷入到沒完沒了的搏殺中……
少奶奶燈芯的怕是打管家六根死後開始的,等馬巴佬讓亂石打死,這怕,就又深了一分。三年大災帶給她的感受太深了,打內心,她不想再死人,真的不想,可……
一連幾天,她都不說話,說甚哩,還有甚可說?尤其聽到燒死的還有日竿子和芨芨,這心,就苦焦成了一片。有時,死人也不是解脫事兒的惟一辦法啊。這樣解脫下去,不敢想,真不敢想……
她想起涼州城蘇先生的話,這心,要讓恨灌滿了,就再也進不得陽光,進不得雨露。她想起後山半仙劉瞎子給石頭禳眼時說過的一句話,世間萬物,都有定數啊。興許,這就是定數?
她默默地走進北廂房,解開命旺身上的繩索,爾後進了上房。
東家莊地趴在炕沿上,難受得要死,屋裏彌漫著一股臭味。木手子端水進來,望了她一眼,勾頭給東家莊地洗身子。這些日子,木手子端屎端尿,精心侍候,他沉默的嘴巴跟誰也不說一個字,溝裏發生大火的事,他竟然一句議論也不參與。燈芯看了一眼木手子,忽然發現他的眼睛深陷進眼眶裏,像是害了場大病。
公公的痛苦讓燈芯心裏再次掀起一股難言的浪,她並不想讓公公死,還祈禱著他多活幾年,她隻是咽不下一口氣,要給命旺和丫頭蔥兒圓房的那口氣。這陣,她的心突然動了,一股惻隱之情湧上來,畢竟,是她公公啊。她跟木手子說,去叫仁順嫂吧。木手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去了。燈芯站門口呆想了會兒,腦子裏再次晃過一個疑問,那場莫名其妙的大火到底是誰放的,難道真會是二拐子?
後山半仙劉瞎子是在快進臘月門時來到溝裏的,這次,他跟下河院沒打一聲招呼。
溝裏有戶人家家裏不安穩,老婆、娃娃接連鬧了幾場大病,快進臘月時豬又瘟死了,就用青驢兒馱他來禳眼。後山半仙劉瞎子老了,腿腳也不那麼靈便,他對禳眼的事看上去也不再那麼熱心,法場做得有一著沒一著的,很不成樣子。做完,他跟那戶人家說,拿醋多熏熏屋子吧,下河院不是有那麼好的醋麼?
少奶奶燈芯聞訊趕去時,後山半仙劉瞎子已騎著青驢兒在回去的路上了。山坳裏,冷風中,少奶奶燈芯一把拽住驢韁繩,叔,你不能就這麼走啊,來了,說甚也得吃碗飯,喝口水……
後山半仙劉瞎子在驢上猶豫很久,說,娃,不了,下河院的飯,不是我這等人吃的啊——
叔——
娃,聽叔一句話,甚事兒也不能過,過頭的話說得,過頭的事做不得,你還年輕,往後路還長著哩,聽叔一句勸,收心吧。
叔,不是我做的呀,真不是我啊,叔——
後山半仙劉瞎子揚起手裏的棍,照準驢屁股敲了一下,青驢兒放開四蹄,噔噔噔遠去了。
一場大雪落下來,紛紛揚揚。
這一天,二拐子的丫頭蒿子被帶進下河院,頂替丫頭蔥兒侍候起了東家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