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菲是個棄嬰,生在秋季,狠心的父母把她扔在一片收割已畢的莊稼地裏,若非一對老夫婦路過並及時發現了她,也許她早已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了。
老夫婦有自己的兒女,但很早就離開了村莊,兩老閑來無事,養個小孩也算能夠老來膝下承歡。
她喊老夫婦爺爺奶奶,日子一點一滴地打發過去。
葉菲是個活潑的孩子,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身世常常給她招來難堪,她相信自己絕對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人。
有一陣子,她非常害怕開家長會,別人都是爸爸媽媽去參加,她家卻隻有奶奶可以去。奶奶有些耳背,老師在講台上講的話聽不清,忍不住大聲盤問,惹得家長們哄堂大笑,奶奶不知道別人笑什麼,也跟著憨笑,她在門外看見了,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她曾經為了同學的一句嘲笑,不惜跟他打得頭破血流,以至於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敢理她。
好在還有小鄭哥,他是她的鄰居,比她大兩歲,沉默寡言的男孩,但是對她好得沒話說。隻要是她闖的禍,他都會幫她默默地收拾殘局,日子久了,葉菲覺得這簡直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十四歲那年,葉菲跟小鄭哥一起坐在田間的小徑上,即將成熟的稻子形成一股股壯觀的波濤,隨著風向湧來湧去。
“將來,我一定要嫁個有錢人。”她對著稻浪信誓旦旦。
小鄭哥在邊上笑,“那我就娶個有錢人。”
他十六歲了,雖然身板不強壯,嘴巴周圍已經隱隱綽綽有胡須的印痕。
葉菲轉臉朝他側目,“你怎麼這麼沒出息,男人就該靠自己爭取,怎麼能吃軟飯呢!”
小鄭哥的臉微微漲紅了,“那你怎麼就可以?”
葉菲理直氣壯,“我是女孩子,跟你們不一樣!將來會有個白馬王子騎著大馬來接我走的!”
那是她少女時期最憧憬的一個鏡頭。
小鄭哥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胸腔不斷起伏著,好像裝滿了鼓鼓囊囊的氣體,兩個人互相瞪視,誰也不肯先下台階。
最後,小鄭哥站起來,氣呼呼地拂袖而去。那好像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跟葉菲翻臉。
但是葉菲不在乎,她知道他即使走了,還是會回來的。
她托著腮,全心全意地犯著愁,她的白馬王子,究竟在哪裏呢?
葉菲人很聰明,可惜與讀書無緣,念完初中,她就去考了衛生學校,將來可以做小護士的,她人長得水靈,想像自己帶著護士帽,穿著白大褂在醫院裏穿來穿去,一定又俏麗又驕傲。
可誰能想到,小護士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家裏沒點兒靠山,哪個醫院會接收你?
於是,畢業了,隻能東遊西蕩地找點兒零工來打。
她在肯德基幹過,在小賣部替人站過櫃台,但都沒有幹長,最後由小鄭哥介紹,去了他所在的一家專賣店,他看倉庫,她當服務員。
葉菲腦筋活絡,沒多久又厭倦了一塵不變的生活,她開始攛掇小鄭哥跟她一起去大城市打工,s市就在他們附近,那裏聽說遍地是機會。
小鄭哥經不住她的央求加威脅,隻得辭了工作跟她一起去。
有小鄭哥陪著,爺爺奶奶就沒說什麼,即使反對也效果不大,他們老了,跟葉菲的距離越來越遠。
大城市裏工作一樣難找,到處都隻有用學曆和經驗說話的份兒,葉菲好不沮喪。
小鄭哥比她先找到工作,在一家電器廠當推銷員,又是在他的推薦下,葉菲也加入了推銷小家電的行列。
為了省錢,他們在郊區的一座老新村裏合租了一間簡陋狹小的房子,房間隻有一個,葉菲睡床,小鄭哥打地鋪,當中用布簾子隔了一下。
他們從小就廝混在一處,葉菲沒覺得有什麼不妥,況且她也很放心小鄭哥。
推銷是個很苦的活兒,要麼磨破嘴皮子都沒人理,要麼對方突然要看樣,廠家又沒車子提供,隻能自己手提著樣貨送過去。小鄭哥在還好,能幫幫她的忙,可他做得比她好,經常出差跑,葉菲就隻能靠自己了。
一個下著滂沱大雨的下午,葉菲手提兩個包裝好的電飯煲,急著送去某個小商鋪,過街的時候沒留神,滑了一跤,傘跌出去老遠,電飯煲卻還牢牢地拎在手裏,不敢有絲毫放鬆,但仍然未能幸免在她摔下去的一刻跟地麵親密接觸。
一輛白色的轎車在她麵前急促間嘎然而止,發出尖利刺耳的刹車聲。
車上下來一個長腿男子,葉菲隻覺得眼前白光一晃,頭頂被遮掉了一片雨,她終於又喘過氣兒來了。
“要不要緊?”男子彎下腰來查看,臉與她湊得很近,她聞到一股清新的香氣,夾雜著雨絲的寒冷。
“啊!沒事。”她趕緊爬起來,身上全濕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起身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檢點電飯煲有沒有摔出問題來。
男子打量著她,眼裏是柔和的關切,見她除了被淋濕外,果然沒什麼大礙。他幫她把那把跌出去很遠的傘取了回來,交到她手上,正待離開,聽見她懊惱地一聲低呼,“真糟糕!”
他轉過身來,看著她,“怎麼了?”
最下麵的一隻電飯煲外殼碎了,她怔怔地看著,不知所措,樣品壞了要賠錢的。
男子重新在她身邊站定,忖度了一下她的臉色,問:“你上哪兒?我送你吧。”
葉菲拒絕,但是他很堅持,最後她還是上了他的車。
兩人並排坐在後麵,他問了一些關於她的問題,葉菲如實答了。
他聽著她的抱怨,似乎很想幫她,“這兩隻我都買了吧。”
葉菲愕然,“你缺電飯煲嗎?”
看他的樣子都不象,果然,他笑了起來。
葉菲倏地明白了,繼而有些感動,非常絕然地實話實說,“這種電器,質量不怎麼好的,剛才那隻你也看見了,才碰了一下就……”
男子卻已經在掏錢包了,“多少錢一隻?”
葉菲第一次遇到比她還執拗的人,怎麼推脫都不行,最後,她卻不過他的熱情,隻得成交,用的是出廠價。
他遞過來三百塊,沒有要找零的意思,葉菲立刻把自己癟塌塌的錢包翻出來,她很慶幸自己還有零錢能找還給他。
他笑著接過她鄭重遞來的找錢,還有她略帶喜悅跟羞澀的微笑,這其實是她做成的第一筆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