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雷聲突然響起,緊接著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雨點急密地打在窗戶上,劈啪作響。
薛度雲在薛伯榮的麵前磕了三個響頭。每一次都磕得很響亮。
磕一下,我的心裏疼一下。
盯著此時的他,我既恍惚中仿佛又有些了然。
薛度雲沒抬頭看薛伯榮,他隻是筆直地跪著,平視著前方,恭敬而不卑微。
“爸,這一頓飯是與您吃得最開心的一頓飯,我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好好與您吃過飯,說過話了。兒子親手做的菜,買的酒,您吃飽喝足,不孝子要親自送您離開了。”
雷雨聲裏突然多了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
緊接著,門被撞開,一群警察從門外衝了進來,很快就將整個飯桌團團圍住。另有幾個警察朝著樓上衝了去。
薛度雲起身,拉著震住的我退到一邊。
薛伯榮沒有躲,也沒有反抗,任一個警察拿著手銬將他銬上。
此刻他竟然很從容,或許在剛才薛度雲反常地與他心平氣和地喝酒聊天的時候,在剛才薛度雲在他麵前彎膝跪下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了這樣的結局。
可是我沒有猜到。
我沒想到薛度雲給我的公道來得這麼直接,他竟然把正義和親情劃分得如此清楚。
“你們放開我!”
樓上傳來溫碧如驚慌的聲音,沒一會兒,就看見雙手被銬在背後的她被幾個警察帶了下來。
看到薛伯榮也被抓了,她又震驚又害怕又垂死掙紮。
“你們憑什麼要抓我?”
其中一個警察出示了一張逮捕證,看著他們義正言辭地說,“薛伯榮,溫碧如,現在我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你們跟十七年前的一場車禍有關,根本我國法律的有關規定,現在對你們實施逮捕,如有不服,可以提請上訴,帶走!”
這件事雖然已經過去了十七年,但我想他們心裏對這件事一定清楚明白得很,所以當聽見警察的說辭,溫碧如不再叫喊掙紮,隻是臉上已經血色褪盡,身子搖搖晃晃似是有些站立不穩。
可是,是什麼足夠的證據?
薛伯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緩緩地朝著薛度雲看了過來。
薛度雲醉了似地靠著牆,紅著眼望著自己的父親。
他應該是很痛苦,卻又努力地壓抑著,不想把那份痛苦表露出來。
薛伯榮看兒子的眼神沒有怨怪,很平靜。或許這十七年的日日夜夜,他早就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吧,所以已經做好了十足的準備。他完全清楚自己的罪行,所以對他來說,多活一天都是賺。在終於伏法的這一刻,他也沒有什麼好激動的,好掙紮的。
他被警察帶著離開的時候,步伐很從容,倒是溫碧如一直在哭,在不甘地掙紮。
他們終於離開,整棟房子突然變得好安靜,好空蕩。
唯有雷聲和大雨敲打著玻璃窗的聲音,響亮而清晰。
望著那滿桌的狼藉,想起父子二人剛剛坐在那裏對酒聊天的樣子,我的心裏五味雜陳。
薛度雲此刻安靜地躺在沙發上,一隻手搭在眼睛上,耳朵脖子都是紅的,應該是醉了。
雖然他隻是這樣安靜地躺著,可我就是覺得能看透他內心的難過。
剛才的那三個響頭在他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塊淤青,他剛才磕得有多重,就表示他內心有多痛。
我走近他,他拉我在他身邊坐下。
醉意迷蒙的眼睛望著我,扯了扯嘴角,想朝我笑,可是他沒有成功,嘴角的弧度很快就收了下去。
他抱住了我,緊緊地,如一個缺愛的孩子在索取溫暖。
“沈瑜,我現在隻有你了。”
他悲傷的聲音像刀子一樣割在我的心上,我已經完全搞不懂我此刻是個什麼感受。
沒有報仇雪恨的痛快,反而有一種壓抑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靠在他的胸口,心痛地說,“我也隻有你了。不,我們還有我們的孩子。”
薛度雲吻了吻我的額頭,聲音也嘶了。
“沈瑜,答應我,永遠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我沒說話。
今天薛度雲手裏拿著一把雙刃劍,傷了父親的同時也傷了自己,而背後的推手是我。
事情發展到今天,我們已經身不由已地狠狠互相傷害了。
“好嗎?”他又複問我,比剛才多了幾分不安。
我咬著唇,正不知所措時,門口突然衝進來一個人。
我坐起來,看清來人是薛離。
他淋得渾身濕透,紅著眼,衝到幾步遠的地方站住,盯著躺在沙發上的薛度雲,胸腔劇烈地起伏著。
“你們還有彼此,我呢,我什麼都沒有了。”
說完他衝過來,一把掀開我,把薛度雲從沙發上拉了起來。
薛度雲沒有動,也沒有反抗,任他拽他,任他的拳頭落在他的臉上。
其實我知道,薛度雲並沒有真的完全醉得一塌糊塗,可他此刻就是像一團爛泥似地,任薛離在他身上發泄,手都沒有抬一下,更何談反抗。薛離拽他,打他,他的嘴角青了,也沒有絲毫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