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默半天,普天成慢吞吞應了一聲。看得出,他心裏一個結沒打開,方南川這番話,讓他既意外又失望。離開方南川辦公室後,普天成並沒回自己辦公室,他到光明大廈獨自坐了兩個小時,有些思路他必須理清。後來黃勇來了,是來向他請示工作的,普天成說把工作先放下,陪我出去走走。於是冬日的這個下午,普天成帶著黃勇去了一個狩獵場,狩獵場是香港人開的,當年招商引資建這個項目時,他還反對過,認為海東經濟尚在起步階段,弄這麼一個項目,會不會引來非議?那位香港老板跟他說過一席非常經典的話,他說,在內陸幹事,你就得超前,你們官員講究開先河,我們商人講究做別人還沒做的生意,什麼時候都要領先別人半步。香港老板沒說是一步,隻說半步。後來普天成就揣摩,感覺這半步真是官場真諦。
但方南川為什麼要退一大步呢,退半步難道不行?前功盡棄倒也罷了,關鍵是這一放棄,以後就再也別想掌握主動。在官場,主動跟被動也就半步之差,就看誰先搶占在有利的一方。難道路波真到了穩若磐石不可撼動的地步?
穿上獵裝準備出發時,普天成意外看見了秋燕妮。冬日灰白的太陽下,秋燕妮一襲獵裝,十分出彩,顯得她既修長又充滿野性,還帶點古典的味道。她正陪著一風度翩翩的男人聊天,身後有個漂亮的男孩牽著馬,看來她是剛騎馬回來,遠處似乎還能看得見馬蹄踏起的塵埃。男人五十多歲,六十多也說不定,一看就不是內地的,定是大華總部官員。
秋燕妮看見他時,也是一臉驚訝,真想不到能在今天看到普天成。普天成第一次來這裏,還是秋燕妮帶的他。普天成既不會騎馬也不會狩獵,獵槍拿手裏不住地發抖,跟他善戰蹺勇指揮過千軍萬馬建過赫赫戰功的父親比起來,簡直讓人笑話。但是現在的普天成卻遠不同了,他能縱馬馳騁,還敢在馬背上玩動作,獵槍玩得更是熟練,槍法比秋燕妮都準。這些都是秋燕妮教會的,秋燕妮為此很感自豪,當然,那段歲月也給了她別的東西,不過這些東西現在已經遠逝,想想,她都兩個多月沒跟普天成見麵了,多麼不可思議。
雙方一陣寒喧,普天成向秋燕妮和客人介紹了黃勇,秋燕妮也客客氣氣介紹了身邊的男人,果然是大華總部的,大名如雷貫耳,在國際投資界相當有威望。客人一聽他就是普省長,馬上發出邀請,請他喝咖啡。普天成笑笑,說我還沒活動筋骨呢,你們先喝,我去打隻狼。
“狼?”客人瞪大了眼,普天成哈哈大笑,說在我眼裏所有的獸都是狼。說完提上獵槍,跟黃勇走了。
秋燕妮目光迷離,但隨之就暗淡得一塌糊塗。裹在獵裝裏的兩隻兔子突突亂跳,那是女人遭受冷落遇到不公後身體本能的反應。
普天成這天錯失了一個機會,如果他不要被心中無名之火燃燒,不要去狩獵場發瘋般地追殺,能跟這位來自大華總部的莊尼先生喝杯咖啡,簡單聊幾句,或許後麵的災難就不會有了,至少他能得到預感。
但人生無常,政治場更是無常,誰能想得到呢?
方南川並沒停止對事故真相的調查,之所以對普天成那樣說,是他發現普天成太過心急,他能理解普天成,更懂得普天成此時的心思,但這事絕不能急,欲速則不達。既然路波已在外圍展開了密集攻勢,通過各方關係給他施加壓力,他就必須改變策略,否則,一敗塗地的隻能是他自己。類似經驗太多了,還是那句老話,什麼叫真相,真相有時候是個很模糊的東西,它依需要而定。政治場上的真相跟百姓眼裏的真相完全是不同的,有時甚至截然相背。不能因為自己堅持求真而讓太多的人不自在或者不舒服,要顧全大局。
但是這事如果就這麼放過去,絕不是他方南川的性格。不會的,他一次次跟自己這麼說。方南川並不是想把路波怎麼樣,他跟路波絕無個人恩怨,內心講,他很尊重路波,也很感激中央能讓他跟路波搭班子。但這起事故性質極為惡劣,暴露出的不隻是腐敗問題,是省委、省政府在大是大非麵前的原則,說輕了是包庇袒護,逃脫責任,說重了是縱容,權力替罪惡開道,讓權力公開為罪惡服務,為罪惡保駕護航。方南川不敢想下去,來海東之前,他就從方方麵麵聽說不少海東的怪事,包括宋瀚林、路波甚至普天成等做的那些事,他都有耳聞,但他沒想到會這麼黑,這麼荒唐,這麼明目張膽這麼恣意妄為。他耳邊一次次響起臨上任時中組部部長跟他說的話:“南川啊,海東是個大省,也是改革開放的前沿,但這些年,海東工作一直上不去,許多工作都拖後腿,中央急啊。這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海東近年來傳聞不少,怪事層出不窮,很多同誌對海東班子都有意見,中央希望你到海東,能吹股新風,能把風氣徹底扭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