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協由不得朱天運。變局不僅僅是郭仲旭衝他們發難。劉誌堅一死,整個案件馬上出現大回轉。也不知消息怎麼傳進去的,幾天時間,所有涉案者都反了供。首先是唐雪梅,第一時間就推翻了所有供述。聲稱自己是被逼,被誘供,並且說在審查中遭到了虐待,劉大狀對她施虐,刑訊逼供不說,還企圖玷汙她。然後,就將所有問題推到了劉誌堅身上,說她隻是一名下級,上級領導要求她這麼幹,她能不從?你們哪個不是惟命是從?!她問得理直氣壯,再問她具體事,她就說記不清了,錢都按劉誌堅的指令打出去的,至於打出去做什麼,讓辦案人員問劉廳長去。
跟著是葉富城,邵新梅和蔡永革等,口徑幾乎完全一致,就像有人寫好供詞,讓他們照著讀一樣,無一例外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了劉誌堅這邊。
最後是湯永康!
葉眉愁苦著臉跟朱天運彙報這些時,朱天運是平靜的,沒顯出半點激動或憤懣。這時候再激動,就不是他朱天運了。劉誌堅車禍消息一證實,他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往死人身上推,這已不是什麼新鮮手段,要不他們幹嘛讓劉誌堅死。他衝葉眉說:“冷靜點,甭激動,這是一堂必修課,你要好好從中學習。”葉眉驚訝於他的平靜,陌生地望住他說:“局勢變成這樣,難道您一點不憤怒?”
“憤怒?我為什麼要憤怒?”朱天運反問葉眉。他在感歎自己無力回天的同時,也感慨葉眉的不成熟。官場鬥爭哪有那麼容易啊,他二十一歲參加工作,從秘書幹起,一路趟著泥濘,踩著荊棘,有時候還要踩地雷。溝溝坎坎走到今天,經曆過的鬥爭形形色色,波雲詭譎,有些事遠比現在這事還離奇,還荒誕。早就練成了處事不驚,沉著應變的老辣功夫。看見葉眉一驚三乍,由不得就替她擔心。
葉眉意識到自己的錯,臉一紅,聲音輕輕地道:“對不住,我不該在這個時候煩您。”
朱天運富有同情地看了葉眉一眼,說:“現在要學會幹工作,更要學會保護自己,該是收起你鋒芒的時候了。”
“您是讓我妥協?”葉眉越發驚詫地問。
朱天運釋然一笑,說了句讓葉眉喜出望外的話:“世上不存在妥協,但必要的策略還是要講。小葉啊,你年輕,這些都是必經的,好好把握自己。送你一句話,隻要你不放棄,就沒人敢逼你繳械。我看過一部電視劇,那上麵的台詞很有意思,有個遊擊隊長說,放下武器是為了更有力地拿起武器,暫時低頭是為了永遠昂首。”
葉眉不傻,這番話的意味太深,也太有感染力。後麵那兩句絕不是遊擊隊長說的,是朱天運換個方式講了出來。官場上這種說話方式很普遍,明明是自己的意思,楞是要借別人的口講出來。要不怎麼說,官場上一大半是啞謎,剩下一小半,那才是江湖。
葉眉動情地望住朱天運,心裏一時七上八下,不知說什麼才能把最真實的心情表出來。朱天運走過來,長輩一樣伸出手,拍拍她的肩:“沒事,雲遮住天的時候多,我們就等雨過天晴吧。”
“知道了朱書記,謝謝您教誨。”
茹娟來了,約朱天運吃飯。朱天運本想推辭。在這個非常時期,他惟一能選擇的就是閉門不出,電視上不見圖像,報紙上不見名字,重大場合不出現影子。這也是一種自保方式吧,無法還擊的時候,你隻能選擇沉默選擇自保,因為你也是人家打擊的對象。說不定哪一天,狂風惡浪就朝你襲過來。
茹娟說,她從廣州帶了一位朋友,很想認識朱天運。朱天運最終還是被誘惑了,廣州來的朋友,茹娟是在暗示他啊。
他欣然應允。
地點選在離市區較遠的一家酒店,檔次不高,但飯菜很有特色。朱天運到那裏時,已是晚上七點二十。海州的交通狀況越來越差,一到上下班高峰期,車輛幾乎變成了蝸牛。老百姓對此怨聲載道,朱天運在多次會議上都強調,要下決心治理城市交通,要拿出切實有效的辦法來“治堵”。強調歸強調,這問題到現在也沒解決,相反,堵塞現象越來越嚴重。這又引起朱天運另一番思考,我們的幹部整天都在喊忙,個個日理萬機,忙得連回家的空都沒,好像真就在鞠躬盡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可他們到底在服什麼務,為誰服務?不知什麼時候,官員們對工作的熱情已成兩邊倒,重大項目工程建設,包括高鐵、高速、大型工業園區以及舊城改造等,個個爭得頭破血流,唯恐下手慢一點,工作就被別人搶走。但那些關乎到老百姓生存的普遍性問題,比如菜藍子米袋子,比如衣食住行等公共事宜,卻你推我讓,反應極為遲鈍。
利益,利益才是驅動一切的杠杆。如果一道令下去,說把某條道扒了重建,你看他們積極不積極?
胡亂想著,朱天運來到了酒店。迎賓小姐滿臉桃花,笑得著實迷人,再三問先生幾位啊?朱天運說,前麵來了人,不記得哪個包房了。小姐很熱情地幫他查單子,這時朱天運意外地看見了一個人,謝覺萍。盡管戴著墨鏡,頭也勾得很低,朱天運還是一眼認出了她。他趕忙躲迎賓小姐後麵,借著一棵高高大大的假樹掩護自己,想看看跟謝覺萍在一起的是什麼人?等了約莫五分鍾,有人出來了,熱情地迎著謝覺萍往樓上去。
朱天運被那兩個人驚呆了。一前一後從樓上走下來的,竟然是市紀委書記趙樸和省紀委肖慶和!對了,有消息說,肖慶和馬上要提撥為省紀委副書記了。
真是巧啊,你以為遠離市區安靜的地方,別人也認為安靜。結果,這裏就演繹出另一場熱鬧來。朱天運既震驚趙樸,又覺謝覺萍不可思議。真是無法把他們兩人聯係到一起啊。他曾以為,經曆過那樣一場劫難,謝覺萍就會永遠遠離政治,遠離是非,哪知……
敗興,真是敗興!朱天運一刻也不想在這裏久留了,更甭提吃飯。匆匆出門,給茹娟發條短信,說換個地方吃吧,這地方的飯菜他吃不下。茹娟很驚訝地回過一條短信說,我都看見您影子了,怎麼突然又消失?朱天運沒做任何解釋,順手敲出一家酒店名,給茹娟回複過去,讓她們往那邊趕。